这是一本名为《死亡之吻》的诗集。作者是易殿选。诗集的封面上这样介绍诗作者: 易殿选,河南汝南人,生于1953年。1981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出版诗集《青春风度》《月亮岛》《疯狂的石榴树》《田野之恋》等,散文诗集《多彩的世界》,随笔集《爱是一支歌》等。1992年年初移居美国。 作者的信息中与我有两点交集:一是同乡,二是同窗。知道与易殿选是同乡是在成为同窗之后。1978年3月,我们共同到河南大学中文系学习。四年的同学生活中,我渐渐了解到沉默寡言的殿选其实是一位爱诗之人,经常有作品发表。毕业后殿选因为擅长诗歌创作被分配到《莽原》杂志社工作。不久,殿选全家就远走他乡了。大约是六七年前,知道他要回家乡创业。再以后,听说他在陪好友体检时,自己也照了一张胸片。这张胸片上发现的问题,使他们立即回到纽约的家,开始了为期三年的求医之路。《死亡之吻》中的诗写作于2017年。诗人在诗集的《后记》中叙述写作过程道: 想以诗的形式记录我种种感觉的念头始于2017年3月,那时,除了手术的折磨、迷离、恍惚,我还进出了两次重症监护室,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不料想颈椎骨折又不期而至。当时戴着脖套躺在纽约一家医院的病床上,几乎动弹不得。有一天忽发奇想,为何不用诗的形式将常人无法经历、无法感知、无法忍受的种种体验记录下来呢?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给亲人、朋友、自己一个交代。比如对病魔突袭的愤怒与悲哀,对不测命运的鄙视与无助,对生活的眷恋与依赖,对死亡的恐惧与厌恶,对明天的渴望与期待,等等,权当自己留下的遗物。 于是我便将手机的语音系统打开,将诗的语言输进手机的记事本,有精力时再整理。一个多月下来,居然有一百多首诗。沉寂了三十年,远离诗歌三十年,我惊讶于自己饱满的激情与爆发力。 《死亡之吻》是殿选远离诗歌30年之后的重新写作。而这种“重新写作”是诗人在颈椎骨折,躺在病床上几乎不能动弹的情况下,以对着手机口授,而后整理修改的方式完成的。这种诗的写作时机和特殊方式使我震惊:《死亡之吻》是人的生命极限下的艰难写作,它产生的本身,便是生命的奇迹和对生命的礼赞。《死亡之吻》所写的是诗人最个人最私密的经历感知。诗人面对无法摆脱难以战胜的病魔,用诗的语言,将愤怒与悲哀、鄙视与无助、恐惧与厌恶缠绕交织的情绪,以及对生命、生活、亲人眷恋与依赖、渴望与期待的复杂感情精彩呈现。解读《死亡之吻》所表达的复杂感情,如同进入险象环生的无人之区,诗情跌宕,步步惊悚,让人着迷的同时,也让人心疼。心疼的是诗人在病魔折磨下的种种痛苦,着迷的是面对病魔诗人的坚强从容。在阅读诗人曲曲折折的情感历程,体味诗人常人不曾有过的生命体验,领会诗人蕴含在诗歌字里行间的激情与爆发力之后,我们也认识了一位理性之光笼罩、超凡脱俗、铁骨铮铮、柔情似水的诗人。 我每天都在刀刃上行走 这是《死亡之吻》中一首诗的题目,也是诗人患病后度日如年的生命感受。诗人在《后记》中写道,“自2015年7月偶然发现罹患癌症后,历经惊骇、痛苦、迷惘、绝望,然后逃难似的返美疗伤”,“在美国这么多日子,除了几次住院经历外,还要隔三岔五向医院奔跑,接受形形色色的检查和治疗”。偶而的检查,偶而的发现,便将诗人从叶落归根、颐养天年的自然生活轨道拉入出入医院、检查治疗的非正常的生活轨道,并且从这里开始了生命每天都在刀刃上行走的生活: 我每天都在刀刃上行走/目不斜视,仿佛一个古老的剑客/飘飘欲仙,但又步步惊心/这是上帝钦点的属于我的/唯一的道路,别无选择/除非是违拗他的意志/就这样,我每天都是从刀刃上/奔向一个又一个浑圆的落日 有一天累极了,也许会放慢脚步/那也意味着将会从刀刃上跌落/跌落到深不见底的地方/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卸下/谷物和泉水,以及唯一的书本/这些都是我携带的,终将/馈赠给亲人们的礼物 每天在刀刃上行走的感觉,是以寂寞之心感受风声雨声,在生命的律动体会步步惊心。在刀刃上行走的危险,是行走者疲劳后的跌落。对随时到来的跌落,诗人的准备是:卸下自己所携带的谷物、泉水和书本,馈赠亲人。这种行走者跌落的预设,看似旷达而充满诗意,实含悲怆而无可奈何。诗人有《致肿瘤君》《美丽的陷阱——再致肿瘤君》诗云: 我知道你们还在狂欢/于我的肉体之内/因为我听见你们的尖叫、呼喊/和玻璃杯触碰的声响/你们这些微小的凶残的生灵/你们这些饕餮者,一边咀嚼着/蚕食着我的生命,一边放肆地笑着/尖利而雪白的牙齿/血淋淋的,仿佛撕咬着羔羊的狼群 那么现在,在你们的庆典里/我正在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坠落/伴随着香草、星光和夜半歌声/尽管那不是天堂的方向/你们所不知道的是/远离喧嚣、欲火、哭泣/其实是我痴迷已久的信仰/但是,是谁为我预备了这/铺满鲜花的陷阱? 诗人与病魔的斗争,如雄心万丈的壮士,陷入无物之阵。肿瘤的肆虐,是那样的残酷那样的猖狂那样的肆无忌惮。诗人的达观自信,诗人的刀剑激情,在看不到摸不着而又死死纠缠的肿瘤君面前,都无所施其所用。千种折磨万般无奈后,诗人抱定与对阵之敌同归于尽的决心:“一片凌乱的脚印。什么都不会改变/除了我必阵亡。”“而我知道,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同归于尽。”“你们将同我一起化为烟缕/而我就站在自己的墓碑之上/笑看千军万马为我陪葬/这奢华的葬礼,没有帝王可比。”我们在欣赏诗人精神胜利与英雄气概的同时,也体会到人作为万物之王在“肿瘤君”面前的无能与无奈。诗人的《手术台上》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血肉之躯在生与死之间的辗转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