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0033(2018)03-0011-07 doi:10.13440/j.slxy.1674-0033.2018.03.003 读一部小说,开卷即知结果,所谓一览无余,自然算不上好小说;反之,合书满头雾水,根本不知所云也不算好作品。真正优秀的小说,在笔者看来,应该是首读即隐约有感,但却难言;再读始觉其妙,欲罢不能;多读方悟真谛且回味悠长。贾平凹的最新长篇小说《山本》无疑属于需要也值得多读的小说。 一、《山本》之氤氲 《山本》的内容过于庞杂。小说伊始,“三分胭脂地”的神奇烟雾就开始弥漫,陆菊人又喜欢靠随机的应验帮助自己做出行止。读者一下子被置入一种恍惚迷茫的境界中。 井宗秀要陆菊人出任茶总领,她既不自信也怕流言,所以犹豫再三,无法决定。此时,她儿子剩剩要吃糊塌饼,她于是就在心里说,假如今天糊塌饼能摊圆,我就去做;没想到,平时总是不能摊圆的饼子今天却个个成功;但她还不能踏实,就又“心里想,院门口要能走过什么兽,那我就去”[1]290。在人流如织的涡镇,青天白日,怎么可能有个野兽来,她是企图着不可能,谁料想,陈皮匠背着篓从她家门前过,真就从中拎出了豹猫、狐狸和一只狼皮;两次设想两次应验,她还是不能定夺,又去安仁堂寻找陈先生帮自己分析。 井宗秀受了伤,陆菊人不知其严重程度,心里很慌,“就默想,如果从巷子到北门口,能碰上个穿白褂子的人了,井宗秀的伤就很重,如果碰上个穿绿衣裳的了,井宗秀的伤就无大碍”[1]227。 我们未必相信世上有这些古怪和奇异,但我们也不敢轻视其在民间生活中的精神分量。当然,小说中更复杂的是,儒释道鬼无所不具,似乎天聋地哑,却万物都会说话。宽展师傅不语,尺八代她传出《虚铎》;陈先生双目失明却能看透生死,卜算吉凶;就连周一山这个煤窑上的工头尚且能听懂兽语鸟言,还能从梦里预见未来。涡镇用狼看门,还有人把野猪当家畜豢养起来。 世上的怪事多多,老百姓的信仰多元,我们分不清何者才是他们心中的神;小说中的思想氤氲,我们更难判断作者如此安排的良苦用心。 这些都还不够,贾平凹又赋予《山本》很多意味。他说:“在这前后三年里,我提醒自己最多的,是写作的背景和来源,也就是说,追问是从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如果背景和来源是大海,就可能风起云涌、波澜壮阔,而背景和来源狭窄,只能是小河小溪或一潭死水。”[1]524 他当然希望以宽阔的胸襟,构建宏大的意境,这是贾平凹创作《山本》的目标。为此,他专门提醒自己,“写作的日子里为了让自己耐烦,总是要写些条幅挂在室中,写《山本》是左边挂的是现代性、传统性、民间性,右边挂的是襟怀鄙陋,境界逼仄”[1]526。 背景有多大,从空间上说,显然是站在整个中国的土地上,而不是仅仅聚焦在秦岭这条山脉及其所属的乡村。贾平凹很谦逊,他不想把话说得太满,把自己作为中国的代言人,但实际上他正是拥有这样的视野与雄心。“一条龙脉,横亘在那里,提携了黄河长江,统领着北方南方”[1]522。从时间上看,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但未尝不是无始无终的人类历史长河。作者不明确表明这个区段,显然有他的象征意义。 贾平凹强调的“民间性”就是民间视角,具体到小说中,对风水、占卜等神秘的信仰就是实例,小说中人物的民间思维与行为就是最好的注脚。涡镇有棵大皂角树,被镇上的人视作不可侵犯的神,即使它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成枯干,它仍是老百姓心中的灵魂。在涡镇人看来,它有灵验,凡是品行好的人都能得到它的馈赠: 柳嫂拿了被单往南门外的河里去洗,走到十字街口的老皂角树下,新的皂英正嫩着长,旧皂英还挂着,就有一颗掉下来,不偏不倚落在脚前。柳嫂喜欢地说:呀呀,我还是个德行高的人![1]23 陆菊人扎着红头绳去河里洗衣裳,原本是带了在集市上买来的皂英,但走过老皂角树下,树上还是掉下来两个干皂英,她喜出望外。[1]48 井宗秀……经过老皂英树下,树上就掉下来三个皂英,便听见有人说:呀,我天天在树下它不掉,你一来便掉皂英啊?![1]70 施四司说:你敢拿弹弓打皂英,以后枪子就打你的头!蚯蚓就不敢打了。施四司祷告:如果这批药材卖给安仁堂大价了,你就掉下皂英来!蚯蚓也仰头看着树梢,说:井宗秀要皂英,皂英你就掉下来!话说完,果然掉下四个皂英。[1]127 陆菊人和花生“经过老皂英树下,树上的干皂英往下掉了五个,他们没有捡,陆菊人说,我磕磕头,爬下磕了三个头。”[1]466 我们当然不认为皂荚树如此神奇,但风干的皂荚完全有可能在某种时刻掉在某种人面前,假如这与某件事某个人某个时刻正好契合,皂荚树就会成为百姓心中的神。这就是所谓民间思维,它无稽却有趣,在小说中被作家多次使用,其用意不只在客观上记录民俗的异象,同时也增加了作品的审美趣味。没有人会计较它的真与假,但无疑我们会喜欢这种写法。而这,只是民间性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