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少年时代在家塾读书时即开始写作旧体诗词,直至晚年不曾辍笔,只是在上个世纪20年代期间的旧体诗词作品较少,这应该与他是时主要创作自由体诗歌的经历相关。最早能见到的郭沫若旧体诗作在1904年,最晚所见的旧体诗写于1978年3月,这距其辞世仅不足三个月。前后延续了七十余年的旧体诗词写作,在郭沫若的文学生涯中,是哪一种文体形式的写作活动都无法相比的。作为诗人,郭沫若旧体诗词的创作与作品,占据了他诗歌活动的半壁江山,甚至更多。有这样一些数字: 《郭沫若全集》文学编诗歌卷(1—5卷)总计收录(古诗今译、楹联、挽联、题词不记)自由体新诗约410余篇450余首,旧体诗词约470余篇770余首(旧体诗词多有在同一篇题下收录若干首,甚至十余首三十余首者)。《郭沫若全集》之外散佚的诗歌作品,不完全统计有自由体新诗约150余篇,旧体诗词约580余篇710余首。两者合计,自由体诗歌约550余篇600余首,旧体诗词约1040余篇、近1500首①。仅就数量而言,郭沫若的旧体诗词创作即远远多于其自由体新诗的创作。 当然,旧体诗词创作之于郭沫若的意义,远不只是作品数量的多少,它们在成为郭沫若文学作品库的重要内容的同时,包含着大量有关郭沫若生平各个方面活动的历史文化信息。这能让我们更全面、完整地理解郭沫若的一生,也能更深入地开掘、思考郭沫若研究。 譬如,一首郭沫若流亡日本期间撰写的《休心亭即吟》:“幽阁围高木,薰风吹我衣,奇珍供玩赏,谈笑暂忘机。”②这是他为日本一位金石篆刻家长曾我部木人题写的诗。从诗中我们不但真切地读出郭沫若是时生活中的一种心境,更重要的是,这首诗的创作,让我们触摸到此前从不知晓的郭沫若与日本篆刻书法家们交往的史事、史迹。《题昭觉寺》是郭沫若1955年4月在成都参访昭觉寺后写下的一首诗:“一别蓉城卌二年,今来昭觉学逃禅。丈雪破山人已渺,几行遗墨见薪传。”③丈雪、破山是明末清初蜀中两位禅宗大师,在禅学上颇有造诣,且擅书法。丈雪曾在毁于明末的昭觉寺遗址禅居,后来慢慢重建起昭觉寺,晚年作不入市井之誓。郭沫若于1912年深秋从成都启程走出四川,开始了留学东瀛的人生之旅。四十二年后重回故地,他已经经历了人生的诸多精彩亦不无遗憾,自然感慨良多。他藉访昭觉寺,在诗中抒发了一种阅尽千帆后的人生感悟。这显然与人们一直以来所认知的五十年代初期的郭沫若——那个似乎正值春风得意、英气勃发的郭沫若——不尽相同。我们是不是看到了另一种人生语境中的郭沫若? 郭沫若擅书法,也能绘画,他与书画家们的交往,留下了大量题画诗。这成为他旧体诗词写作的重要方面。这些题画诗在题写画意之外,其实还包含了诸多社会、文化、史实史事、人际交往等方面的信息。大量纪游诗的写作,也是郭沫若旧体诗词创作的一个重要方面。郭沫若喜爱大自然,具有丰富的历史人文知识。工作需要,他得以遍览祖国大好河山,且总是诗兴盎然,所到之处的见闻、感触,激发的情怀,都写在纪游诗中,每次少则十首八首,多则几十首。郭沫若参与各种社会活动的经历非常丰富:国务活动、外事活动、学术活动、文化活动、民间文化交流等等。他为此留下了大量诗词作品。1955年他率中国科学代表团访问日本,一次行程中,就创作了36首旧体诗。这些诗作本身,可以说构成了一段段的文化记忆、历史记忆。 所以,了解郭沫若,不可不阅读其旧体诗词作品。而要阅读、研究郭沫若的旧体诗词,首先有一个收集整理的问题。收入《郭沫若全集》的旧体诗词作品是经过作者生前整理订定的,不必再动,但集外的作品大多处于遗散状态,钩沉、考订、整理起来自然颇费心力。 《郭沫若全集》之外散佚旧体诗词的收集整理,还不同于佚文的整理,后者收集整理的基本上都是已刊文,即曾发表出来的作品。而散佚的旧体诗词,有相当数量属于未刊文,不曾正式发表,或隐于文献史料中,或以书录、题赠的方式藏于世。收集起来本就不易,篇题、文本、写作时间等基本信息多有缺失更成为整理的难点。尽管如此,仍有学人做了不少收集、整理、勘定的工作。不过,分散的收集整理,标准不一,也没有与《郭沫若全集》联系起来考虑,使得这一工作缺少应有的规范、原则、体例,自然也影响到作品勘定的准确性。梳理一下,大致有这样几个方面的问题: 一、集外旧体诗词篇目的订定 郭沫若集外旧体诗词篇目的整理,有几种情况需要仔细斟酌: 其一,未刊文部分的旧体诗词,有些是没有作者手迹、手稿的,篇目的订定只是根据他人抄录的文字,或见之于他人的文章著述中。这样就存在一个需要辨析真伪的问题,可以藉《〈郭沫若全集〉集外散佚诗词考释》④一书(以下简称《集外散佚诗词考释》)所收录的几首诗为例说明。 《书赠黄自明》系该书依据他人回忆文章所记收录的一首诗,诗文据文章中抄录的文字。这是郭沫若姻兄之子的一篇回忆文章⑤,专门记述1940年郭沫若以一首作于流亡日本期间的诗,书赠其父一幅单条之事,但声称原件已经遗失,诗文是根据记忆写下的。事实上,所谓《书赠黄自明》一诗,非郭沫若所作,而是王国维的一首诗,为其二首嘲杜鹃绝句之一首,应该是郭沫若以王国维诗书赠其姻兄的。文章中抄录的诗文还有一字识读有误,即将“千年”误作“十年”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