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懋庸(1910-1977),浙江上虞人。他同鲁迅之间的个人交往开始于1933年11月,是他将所译《托尔斯泰传》寄赠鲁迅。这件事,《徐懋庸回忆录》里说: 11月间,我翻译的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托尔斯泰传》出版,就寄了一本给鲁迅,并提出其中两个用拉丁字拼音的日本人名的汉字写法。鲁迅于15日收到我的信和书,当夜就作复,并对我没有问到的人名,也给了指示,可见他是把书即时浏览一过的。他这种精神使我非常感动。17日和19日,他又给我两封信,更正了他15日信中答复的一个错误,并指出我的一句译文的错误。在此以前,我虽早已知道鲁迅对于青年非常热情,办事很认真,但这回自己亲身感受到,就特别觉得亲切了。 此后两人间的书信往来就颇为频繁了。《徐懋庸回忆录》里接着说到一件事: 同年12月间,关于一个文艺理论的问题,我同韩侍桁发生了争论。我于18日写信给鲁迅,希望得到他的指示,并请示关于文艺理论有什么日文书可读。他于20日复信。关于第一个问题,他说:据我看来,先生的主张是对的。而比较详细地谈了他自己的观点。关于第二个问题,他介绍了六种书,首先是关于世界史的,他说:“首先是改看历史,日文的《世界史教程》(共六本,已出五本),[这是苏联人编的——作者注],我看了一点,才知道所谓英国美国,犹如中国之王孝籁而带兵的国度,比年青时明白了。”“其次是看唯物论”,然后是文学史,最后是文艺理论。从这个书目的次序,可以看出鲁迅的马克思主义的观点,首先是历史,然后才是理论。此信最后说: 中国的书,乱骂唯物论之类的固然看不得,自己不懂而乱赞的也看不得,所以我以为最好先看一点基本书,庶不致为不负责任的论客所误。 这是何等重要的指示啊! 徐懋庸和鲁迅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申报·自由谈》编者黎烈文邀集撰稿人在古益轩聚餐的席上。因为他也是《自由谈》的经常撰稿人,所以得以被邀请了。在《徐懋庸回忆录》里还谈到达天的一件趣事: 1934年新年,1月6日,黎烈文邀请《自由谈》的十来个撰稿者聚餐,其中有鲁迅、郁达夫、曹聚仁、陈子展、唐弢、周木斋、林语堂……也有我。这是我第一次同鲁迅先生见面(同其他诸人也是第一次。又,在此以前,我于1927年秋在上海劳动大学听过鲁迅先生的演说)。林语堂晚到,那时大家已经入席了。他坐下之后,就对鲁迅先生谈起来,他说:“周先生又用了新的笔名了吧?”因为当时鲁迅的笔名,是经常改变的。鲁迅反问道:“何以见得?”林语堂说:“我看新近有个‘徐懋庸’,也是你。”鲁迅先生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说:“这回你可没有猜对,徐懋庸的正身就在这里。”大家也笑了起来。 5月,《自由谈》编者黎烈文被迫去职。这时,徐懋庸的回忆录里说:“左联”想办一个半月刊,代替《自由谈》这个阵地。恰好有一个惯于投机而不负责任的“光华书局”,愿意出版这个刊物,且想利用《自由谈》在群众中的影响,力主定名为《自由谈半月刊》,“左联”就叫我担任编辑,我将这事请示鲁迅。他于5月26日的复信中说: 来示谨悉。我因为根据着前五年的经验,对于有几个书店的出版物,是决不投稿的,而光华即是其中之一。 他们善于俟机利用别人,出版刊物,到或一时候,便面目全变,决不为别人略想一想。例如罢,《自由谈半月刊》这名称,是影射和乘机,很不好的,他们既请先生为编辑,不是首先第一步,已经不听编辑者的话了么。则后来可想而知了。 我和先生见面过多次了。至少已经是一个熟人,所以我想进一句忠告:不要去做编辑。先生也许想:已经答应了,不可失信的。但他们是决不讲信用的,讲信用要两面讲,待到他们翻脸不识时,事情就更糟。所以我劝先生坚决的辞掉,不要跳下这泥塘去。 先生想于青年有益,这是极不错的,但我以为还是自己向各处投稿,一面译些有用的书由可靠的书局出版,于己于人,益处更大。 这个计划中的《自由谈半月刊》后来还是用《新语林》半月刊的刊名出版了。还是由徐懋庸编辑。可是情况就和鲁迅这封信里预言的一样。不久徐懋庸干不下去了,只好辞职,第5期起由庄启东接编。鲁迅在9月20日给徐的信说: 先生去编《新语林》,我原是不赞成的,上海的文场,正如商场,也是你枪我刀的世界,倘不是有流氓手段,除受伤以外,并不会落得什么。但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可以不提。不过伤感是不必的,孩子生疮,也是暂时的事。由我想来,一做过编辑,交际是一定多起来的,而无聊的人,也就乘虚而入,此后可以仍旧只与几个老朋友往还,而有些不可靠的新交,便断绝往来,以省无谓的口舌,也可以节省时间,自己看书。至于投稿,则可以做得隐藏一点,或讲中国文学,或讲外国文学,均可。这是专为卖钱而作,算是别一回事,自己的真意,留待他日发表就是了。 徐懋庸在回忆录里说: 这信的后半段,当时看了虽然很感动,但没有体会它的深意。现在联系别的许多事情想来,鲁迅先生那时是认为我是一个努力上进的青年,可以培养的,对我期望颇殷,爱护甚深。他起初坚决反对我编《新语林》,但当我编了起来之后,他则大力支持,并多所指示,这固然是以事业为重,但也是出于对我的爱护。他曾对我说过,有不少“左翼”作家,只“左”而很少“作”,是“空头文学家”,而对于我的每年至少译一本书,而且文章写得不少,颇致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