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沙特阿拉伯(下文简称“沙特”)与卡塔尔的断交危机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耐人寻味的是,沙特提出的复交条件之一即卡塔尔必须中止对穆斯林兄弟会等“恐怖组织”①的支持,这一条件令外界不解。但是,如果以此为线索进行深入的挖掘与分析,其表象是双方围绕支持和反对穆斯林兄弟会(下文简称“穆兄会”)的矛盾,背后则是中东各方之间围绕伊斯兰主义力量的意识形态与现实利益的复杂矛盾,同时也是中东地区格局复杂变动的深刻体现。因此,剖析中东各方围绕穆兄会的博弈也就成为认识中东国际关系的一个独特视角。 中东变局发生以来,最初并不为人们所关注的伊斯兰因素不断凸显,伊斯兰主义政党在转型阿拉伯国家所呈现出的强劲态势尤为引人注目。客观而言,伊斯兰主义力量并非中东变局的领导者,中东变局在性质上也并非伊斯兰主义运动。中东变局是一场席卷阿拉伯世界的地区性政治与社会运动,是继20世纪50—60年代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70—80年代的伊斯兰复兴运动之后的第三次地区性政治与社会运动,增强民主、改善民生是其主要政治诉求,民众和政治反对派以推翻现政权为目标的政治抗议浪潮是其典型表现形式,但在不同国家,其具体性质和表现形式又有所不同。② 但是,中东变局无疑为伊斯兰主义力量借势而起提供了历史机遇,伊斯兰主义政党上台执政或参政议政曾一度成为转型阿拉伯国家独特的政治风景线。由于伊斯兰主义政党并非“阿拉伯之春”的领导者和发起者,以及伊斯兰主义政党具有仓促而起的特点,伊斯兰主义的崛起存在一定的偶然性。但是,伊斯兰主义力量无疑构成了影响转型阿拉伯国家政治生态及其发展趋势的重要因素,而围绕如何对待伊斯兰主义力量的政治博弈则对中东国际关系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中东变局中,埃及穆兄会领导的自由与正义党(Freedom and Justice Party)、突尼斯的复兴运动党(Ennahda Movement)、摩洛哥的公正与发展党(Justice and Development Party),以及约旦、叙利亚等国的穆兄会力量在中东形成了一个潜在的伊斯兰主义政党力量集团。但是,伊斯兰主义政党在初露锋芒后便严重受挫。以埃及穆兄会下属的自由与正义党为例,其在执政一年后便遭到军方废黜,并被埃及政府宣布为恐怖主义组织,成为伊斯兰主义力量遭遇的最严重挫折。穆兄会在埃及政坛的沉浮不仅改变了埃及国内的政治生态,中东地区力量围绕支持和反对穆兄会的政治博弈,也使中东国际关系波诡云谲、涟漪不断,尤其是对埃及、沙特、伊朗、土耳其等地区大国间的关系,以及2017年6月以来的沙特与卡塔尔断交危机产生了直接影响,而其背后则是地区力量围绕意识形态和现实利益的复杂博弈。 埃及是当代伊斯兰主义的发祥地,在阿拉伯世界具有重要的风向标意义。自穆巴拉克政权倒台后,穆兄会在埃及的发展经历了从大起到大落的过程。大体而言,从2011年2月到2012年6月,穆兄会在选举政治中迅速崛起并掌握权力。从2012年6月到2013年8月,世俗派与伊斯兰主义政治力量对立加剧,最终导致军方废黜穆尔西政权,并将穆兄会定性为恐怖主义组织进行打压。在穆兄会沉浮的过程中,不仅埃及国内的宗教和世俗两大力量对其态度呈现两极分化,中东地区力量出于各自的意识形态和现实利益考虑同样对其持有不同的立场和政策,凸显了中东地区力量围绕穆兄会展开的复杂博弈及其对中东国际关系的深刻影响。因此,本文就沙特、土耳其、卡塔尔等地区力量围绕穆兄会沉浮展开的复杂博弈及其影响进行分析,力图从一个侧面探析中东变局后地区国际关系分化、重组的深层动因,并以穆兄会为视角揭示中东地区国际关系的复杂性和中东地区体系的特质。 一、伊斯兰主义组织的国际化:穆兄会影响国际关系的根基 伊斯兰主义(学界也称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是指主张按照伊斯兰原初教旨变革现实社会的一种宗教政治思潮及随之而来的反对世俗化和西方化、全面推行伊斯兰化的运动。其基本宗旨是反对西方化和世俗化,主张返回伊斯兰教的原初教旨、变革现存的世界秩序、推翻现存的世俗政权,建立由宗教领袖或教法学者统治的、以伊斯兰教法为基础的伊斯兰国家和秩序。在政治上主张建立体现“真主意志”的伊斯兰国家。在经济上主张实行社会公正、平等和正义,反对西方的经济制度。在法律上主张以伊斯兰教法替代受西方影响而制定的世俗法律体系。在文化上反对西方化、世俗化的意识形态、生活方式、伦理规范和价值观念。③1928年成立于埃及的穆兄会被视为当代伊斯兰主义组织的典型代表。 20世纪初,面对埃及的内忧外患,为实现伊斯兰复兴,哈桑·班纳在埃及伊斯梅利亚市创建了穆兄会。穆兄会在90年的发展历程中几经沉浮,成为当代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逊尼派伊斯兰组织。从其历史纵向演变来看,穆兄会经历了从群众性宗教组织向具有完整意识形态和组织机构的宗教政治组织的演变历程。 (1)宣教组织阶段(1928-1939)。穆兄会主要以捍卫伊斯兰教的纯洁为旗帜,通过寻求埃及王室的庇护,以教育和宣教的温和方式来扩大群众基础,并拒绝卷入任何政治斗争,试图通过净化信仰实现建立以《古兰经》和圣训(穆罕默德言行的记录)为基础的伊斯兰国家的目标。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