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353(2018)08-0149-09 本文尝试为听觉文化研究话语的发展动态绘制一幅地形图,旨在发现、勾勒和阐述该领域前沿的问题意识、学术增长点和概念端口,并对该领域在国内的进一步话语开拓与建构发表意见。但在正式展开论述之前,还要对听觉文化研究的意义和发展做一番回顾、界定和审视。 对听觉(声音)文化的思考逐渐成为人文学界的新课题。要想搞清楚新课题为何“新”,莫如先思考它在先前何以被忽略。设想如果有人要取消电脑里的声卡,那么不管“读图时代”的说法如何深入人心,你我也不会答应。这样细想一下会发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面,类似于“声卡”的文化装置无处不在。从地铁站、机场等公共场所的声音提示到服务于私人听觉的耳机和手机app,各自所发挥的文化功能都值得考察。广场舞不仅是被看到的,也是被听到的。看不见的声卡为何重要?又如何被意识所遮蔽?这些不为眼睛所见的声音(听觉)感知、装置、文化机理,虽然从来都不是人文研究学者所刻意要回避的,但却在现代知识建构体系中,在视觉性知识框架占据垄断地位的情况下,在事实上处于人文科学术主脉络之外的边缘地带,被封存在音乐学研究、建筑声学、电磁声学、录音学等孤立的专门领域中,或者成为学者阐述其他问题所启用的转喻、借喻性修辞。 有意思的是,人们对听觉(声音)现象的思考,事实上自有史以来不绝如缕。在中西方的思想谱系里,从毕达哥拉斯的“比例”、柏拉图的“理念”到黑格尔的“绝对精神”,从我国的《乐记》《乐论》到《毛诗大序》,都能发现有关听觉感受的丰富话语和深层脉络。当全球各地次第经历了现代和后现代社会转型的时候,听觉性问题成为一些重要学者思考议程里面的成分。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不仅论及视觉性问题,也对于声音复制的文化工业产品如唱片、留声机十分关注。阿多诺在分析现代文化工业时往往从音乐人手,其《论音乐中的拜物特性与听觉的退化》一文就是范例①。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法国皮埃尔·舍费尔(Pierre Schaeffer)在以实验性电子音乐为特征的“具体音乐”(musique concrète)方面的成就与表述,为日后的听觉(声音)话语发展开辟了道路②。在传媒学领域,加拿大的麦克卢汉则在六十年代提出了“听觉空间”概念③。在七八十年代,加拿大的雷蒙德·默里·谢弗(Raymond Murray Schafer)做出了“声音景观”“声学生态”阐述④。同时期在法国则有米歇尔·希翁(Michel Chion)关于视听差异、听觉机制的研究⑤和雅克·阿塔利(Jacques Attali)提出的“音乐的政治经济学”⑥思路,在美国有唐·伊德(Don Ihde)对于声音现象学的开拓⑦和沃尔特·翁(Walter Ong)(《口语文化与书面文化》)对于声音的文化功能的论述⑧。限于篇幅,仅举出比较重要的几个例子。所有这些都为二十一世纪初西方学界听觉文化研究的兴起做了准备。 到了20世纪末21世纪初,对听觉(声音)性文化问题的跨学科研究正式浮出水面。以英文学界为例,这类研究被冠以“Sound Studies”“the Study 0f Sound Culture”“Sonic Culture”“Auditory Culture”“Aural Culture”等名字,其中“Sound Studies”居于主导地位。在欧美一些大学里也出现了专门的研究和教学机构。美国、英国、加拿大、荷兰等一些国家的相关学者已经初步集合为专门的学术共同体⑨。在国内,除了笔者从2011年起开始发表话语建构性的研究论文之外,有越来越多的人文学者涉足听觉性议题,渐成星火燎原之势。在“中国文学”“外国文学”“中国历史”这几个一级学科可选择举例如下:傅修延从2013年起开始撰文探讨“听觉叙事研究”;耿幼壮研究西方哲学里面与视觉性“凝视”相对应的听觉性“倾听”的话语;在符号学领域,陆正兰展开“音乐符号学”研究;周志强在文化批评领域对当代大众音乐进行“声音的政治”分析;徐敏将文化研究与文化史研究相结合,探索百年来流行音乐和大众音乐的嬗变;上海社科院的葛涛研究二十世纪初上海留声机文化与现代化转型;浙江大学青年学者王婧对新兴的“声音艺术”(Sound Art)理论和本土化实践予以了系统介绍。以上仅仅是几个例子,遑论音乐学领域里面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等方向的突破了。 如何在中文学术语境里命名和界定这一听觉(声音)研究领域?笔者认为不妨比照“视觉文化研究”把它叫作“听觉文化研究”。这是具备多重叠加含义的“听觉文化研究”,一是指与“视觉文化研究”相对应的一片跨学科领域,二是指能与国外学界新兴的“Sound Studies”相对应的研究,三是指比狭义的文化研究既有套路更多元的,在人文诸学科里面具备听觉性议题的研究。这一“听觉文化研究”亦可进一步细判为“听觉文化的研究”和“听觉的文化研究”两端。前者“听觉文化的研究”以“听觉文化”的内部机制作为内核。后者“听觉的文化研究”以“文化研究”为主词,更像是具备文化社会学式介入使命的“文化研究”家族的成员。以成果和泡沫都已经蔚为大观的视觉文化研究为鉴来开展“将来时”的听觉文化研究话语建构,这个“时差”本身就具备范式反思和创新的意义,从而带出一系列具备特殊性的话语节点来与文艺理论、文化研究、人文研究范围内的共相问题对接。 下面进入正题,勾勒和阐述笔者所认为的该领域一些前沿问题面向和话语增长点,并对该领域话语开拓与建构的进一步发展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