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社会资本和社会网络研究已经硕果累累,但仍然面临两大问题:第一,个体的心理作用机制长期被忽视。有学者认为,个体内在心理特征深刻影响社会网络的寻求、建立和维持过程(McCrae,1996;Flynn,2006;Kalish et al.,2006),社会网络研究如果能纳入个体的动机、认知和性格等内在特质,则对解释人类的主观体验和行为模式具有广阔前景(Burt et al.,1998;Totterdell et al.,2008;Zhu et al.,2013)。这些心理因素一旦被忽略,社会网络研究则将“丧失了真正的同情心和同情行动”(波茨、兰多尔特,1996),面临严重的低度解释风险(Robins et al.,2008)。第二,个体社会资本动员很少被关注。现有研究主要分析潜在社会资本或使用的社会资本为个体带来利益回报问题,以及探讨因资本欠缺和回报欠缺所引发的社会不平等现象,而很少关注社会资本是如何被动员和激活的。在鲜有的资本动员研究中,学者们重点考察社会结构和个体资源对资本动员的影响,作为资本动员主体的行动者,其内在心理特征对资本动员的影响却被忽视。其后果是,行动者的主观能动性成为社会资本动员的“黑箱”,其背后的内在逻辑与运作机制被隐藏。这种将个体行为还原为结构原因或结构强制力的研究思路,招致社会学研究“过度社会化”(Granovetter,1985),因为“人不是早已注定的命运的同谋,而是能动的、积极的行动者”(韦伯,1999),找寻和探究普遍的客观规律无疑会陷入“纯思的幻象”之中,脱离主体性的行动者将会像傀儡一样行事,深陷“另一种形式的原子化的孤立”。 为了回答以上问题,本文将个体心理特征作为聚焦点,将社会资本动员行为纳入行动者的“生活世界”中去观察。其目的是打开“黑箱”,还原行动者主观能动性在社会资本动员中的运作逻辑。我们知道,生活世界中的人类行动,最重要的特征是行动者具有认知能力,行动的意义在于行动者的目的性行为与环境的持续互动,这意味着任何行动者与其他行动者之间的关系都会对行动者的行为后果产生影响。社会资本动员反映了行动者之间的多维互动,在这一互动过程中,如果研究者忽略了行动者的主体性,将内容丰富的关系分析仅仅还原为机械的量化研究,行动的意义无疑会被屏蔽。尤其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社会资本的生产性功能只有与具体的社会行动相联结才能实现。为此,本研究将以行动者内在人格特质为视角,探讨个体能动性如何影响社会资本的动员过程和运作机制。在中国关系主义文化情境下,对这一问题的探讨,也有助于我们恰当地理解人们的行为模式中所蕴含的理论内涵与现实意义。 一、文献综述 本文关注个体层面社会资本,即“在目的性行动中能被获取或被动员的、嵌入在社会结构中的资源”(林南,2005)。毫无疑问,作为资本的一种类型,社会资本具有生产性功能,即像经济资本一样符合“投资—收益”模式。然而与经济资本不同的是,社会资本具有生产属性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具有关系属性,正如林南所言:“重要的是关系需要被重视和保持,而不是交易的恩惠本身的价值要被重视和保持”(边燕杰,2004)。 沿着双功能的思路,学者们将研究的重点主要集中于社会资本的建构过程和回报机制的解释上,比如工作机会的获取、收入回报的提升和社会支持的获得等。首先,建构过程研究包含三种观点:“地位效用论”认为,较高社会地位的人拥有更多用于经营交往圈的资源,有能力适时建立、维持、扩大和调整人际社会网络,形成有效社会资本(林南,1982);“网络效用论”认为,社会关系网络就是社会资本,网络规模越大,网顶越高,网差越大,网络构成越合理,社会资本越丰富(边燕杰,2004);“运作效用论”认为,个体可以能动地激活关系网络中的资源蕴藏,将其转化为社会资本。其次,回报机制研究主要关注两种机制的作用:信息传递和人情影响。“弱关系”理论(格兰诺维特,1973)认为,社会网络可以通过传递非重复信息为行动者提供工作机会;而“强关系”理论(边燕杰,1997)认为,社会网络可以通过施加人情影响从而为行动者带来利益回报。 但社会资本是如何被动员的?即我们在关注资本存量时,资本流量究竟如何,这同样是社会资本从“建构”到“回报”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林南认为,一个完整的社会资本模型应包括三个过程(邬金刚,2010),第一,社会资本的投资过程,即社会资本是如何被嵌入到社会网络之中,以及个体又是如何掌握这些嵌入性资源的。第二,社会资本的动员过程,即个体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策略来激活并动员网络中的资源。第三,社会资本的回报,即动员社会资本所能实现的不同目的性行为。目前,许多研究集中于社会资本的“投资—回报”模式,较少关注资本的中间动员过程,这容易导致社会资本运作链条的断裂,从而引发社会资本研究重视生产属性而轻视关系属性的倾向。有学者认为,社会资本动员体现出资本在关系网络中的动态流动性,社会资本具有“资本”投资增值与消耗折损的固有属性,因此,嵌入在关系网络中真正的社会资源含量,是投资带来的“存量”与折旧磨损的“流量”之间的动态过程,即行动者社会资本存量的多少最终取决于可被动员提现的资源含量(李黎明、李晓光,2016)。因此,社会资本动员是架通社会资本从“投资”到“回报”的桥梁,它决定着嵌入在关系网络中的社会资本能否最终为行动者带来回报以及回报的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