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2 他人与主体间性问题不仅是胡塞尔晚期现象学的核心论题,同时也是舒茨(Alfred Schütz)社会世界现象学的核心论题。在《社会世界的意义建构》(1932)、《〈笛卡尔式的沉思〉书评》(1932)、《〈形式逻辑与先验逻辑〉书评》(1933)、《舍勒的主体间性理论与关于他我的一般论题》(1942)、《萨特的他我理论》(1948)、《胡塞尔的〈观念〉第二卷》(1953)、《胡塞尔的先验主体间性问题》(1957)等著作和论文中,舒茨不同程度地论及了胡塞尔的先验主体间性理论。(cf.Schütz,2004,2005,2009)如果说舒茨早期还对胡塞尔先验主体间性理论持肯定和观望态度的话,①那么随着对胡塞尔思想的深入研究和自身思想的不断成熟,他对这一理论的态度也逐渐走向了怀疑,进而走向了彻底否定。②这一彻底的否定集中体现在他于晚年撰写的《胡塞尔的先验主体间性问题》一文中。③这篇文章共由八个部分构成。第一部分结合《观念Ⅰ》《形式逻辑与先验逻辑》和《笛卡尔式的沉思》,考察了胡塞尔先验主体间性理论的发展。第二部分分析《笛卡尔式的沉思》之“第四沉思”中自我本身的构造问题,进而引出了“第五沉思”的主题,即先验主体间性与先验自我的意识生活,与世界的客观性之间的关系。从第三到第七部分,舒茨分别对胡塞尔论证先验主体间性理论的四个步骤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和批判:其中第三部分考察了胡塞尔论证的第一步,即先验还原之后的第二次还原——“原真的还原(primordiale Reduktion)”;第四部分考察了论证的第二步,即通过“结对(Paarung)”联想对他人的统觉;第五和第六部分考察了论证的第三步,即对客观的主体间自然的构造;第七部分考察了论证的第四步,即对更高阶形式的共同体之构造,并对先验主体间性理论的主要困难进行了总结;第八部分则指出,胡塞尔的先验主体间性理论最终走向了失败,而失败的根源在于其核心概念“构造(Konstitution)”的含义发生了变迁。为了彻底澄清胡塞尔先验主体间性理论的困难和舒茨对这一理论的批评,本文将主要围绕这篇文章展开讨论。 二、胡塞尔的阐释与舒茨的批评 由于胡塞尔对先验主体间性理论的阐释和舒茨对他的批评都是围绕着“原真的还原”“结对”“共现”“视角之互易性”“周围世界”和“先验自我”等关键概念展开的,因此,为了更好地呈现二者的观点和分歧,笔者将逐一对这些概念进行分析。 1.原真的还原 胡塞尔对他人的构造是通过两个步骤完成的,第一步,通过“原真的还原”或“第二次悬置(Epoché)”,将纯粹属于本己自我之物与陌生之物区分开来;第二步,通过结对联想、类比的统觉等具体操作,在自我的原真领域中将他人构造出来。 然而舒茨认为,原真的还原这一现象学的操作方法是成问题的,它会导致如下理论困难:第一,“陌生之物”这一概念充满了歧义。陌生之物除了他人之外,还有其它“类似自我”的生物,比如非人的动物。胡塞尔所谓的“陌生之物”究竟指前者,还是指后者?(cf.Schütz,2009,S.233-234)第二,在《笛卡尔式的沉思》中,胡塞尔明确指出一切与“我们”有关的东西,都是第二次悬置要排除的对象。但这种说法与他如下的说法是相矛盾的,即一切有关他人的现实的和可能的经验都滞留在本己自我的领域中。显然,这些对他人的经验,已经“创建”了一个“我们”。(ibid.,S.234)第三,就他人与我一起规定了事物的意义而言,我们很难把对陌生者的意识和对一起进行意义规定的陌生主体的意识区分开来。作为第二次悬置的结果,对陌生者之现实的和可能的经验都属于自我的本己领域,而进行意义规定的其它主体性的产物却属于第二个领域,即陌生的他人领域。但问题是,我们对陌生主体之产物的一切体验,难道不都是在社会生活世界中形成的吗?(ibid.) 胡塞尔认为,作为构造者的我,首先通过知觉和动觉将自己构造为一个不同于其它自然物体的身体,然后通过“统觉的转移”(apperzeptive
)和“类比的立义”(analogisierende Auffassung),将在我的本己领域中出现的陌生肉体构造为一个不同于我的、作为他人之身体的肉体。这种通过“相似性的联想”将他人的肉体“立义”为一个与我的肉体相似的肉体的做法就是结对,因此胡塞尔也把它叫做“结对的联想”(paarende Assoziation)。 舒茨认为在结对的联想中,只有我的身体原本地被构造为一个鲜活的、由各种感觉器官构成的功能统一体。如果我把这种意义以类比的方式赋予显现给我的另一个肉体,把它立义为他人的身体,那么正是我的肉体与他人的肉体之相似性,使得这种统觉的意义转移成为了可能。但问题是这种相似性究竟是如何被获得的?因为他人的肉体是通过视知觉被把握到的,而我的肉体则不是通过视知觉,或者说,不完全是通过视知觉被把握到的。毋宁说,它始终是作为“原创建的”器官被直接给予我的,是通过对其界限的内知觉和对其功能的动觉体验而被把握到的。(cf.Schütz,2009,S.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