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72(2018)05-0001-14 当被学者问及:“你更喜爱自己的哪部作品?”严歌苓是这样回答的:“我最喜爱的是《雌性的草地》。那时我年轻、状态好,精力旺盛。我写过一篇短文《从雌性出发》,曾作为《雌性的草地》的代自序,在这篇文字中,我写到:我似乎为了伸张‘性’。似乎该以血滴泪滴将一个巨大的性写在天宇上。我也企图在人的性爱与动物的性爱中找到一点共同,那就是,性爱是毁灭,更是永生。这部小说我在手法和结构上,都做了大胆的探索。但我的朋友看法不一样,他们似乎更喜爱别的作品。”①虽然现在距她作这样的回答(2011年6月5日)后,又过去了几年,她又有几部新作面世,但是,我们似乎还是有理由相信,再问同样的问题,她可能还是作这样的选择和回答。 是作家对自己某一部作品的偏好吗?似乎不单单是这样。《雌性的草地》在叙事结构和叙事手法上,作了新的尝试和探索。这些探索和尝试,不止达到了严歌苓早期长篇小说“女兵三部曲”对小说叙事结构和手法探索的高超水平,就是对严歌苓迄今为止的创作而言,都具有独特的意义,而且在某些方面是后来也不曾达到和超越过的。严歌苓在《雌性的草地》里所体现的文体创新意识,令她的创作在两个方面——当年同时段的先锋派文学和她后来写作中能够持之以恒的叙事上的探索创新意识——关联、伸展和发生效应。当年的先锋派文学之所以长久而持续地对其后的中国当代文学发生持续影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所提供的叙事文体的自觉创新意识,对当代文学所产生的长效作用。“以叙事文体的自觉创新意识为主导的先锋文学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以贯之的当代中国文学创作思潮,先锋文学的最重要意义和价值是体现并发挥了文学创新的动力功能。”②如果说,先锋文学对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当代文学发挥了这样的文学创新的动力功能;那么,《雌性的草地》对严歌苓此后迄今的创作而言,发挥的也是巨大的文学创新的动力功能。 既然如此,《雌性的草地》应该是严歌苓研究当中无法绕开的一部重要作品,可惜的是,学界一直对这部小说缺乏深入而有效的研究。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是严歌苓出国前的一部长篇。出国之后,严歌苓及其创作被归入了新移民文学或者说海外华文文学写作,令她在国内时的小说创作,遭遇了一个关注度和研究的客观上的“断裂”。她的“女兵三部曲”,难以被海外华文文学研究者重视,甚至也不为读者们所重视,而且出国还割断了当代文学批评者对“女兵三部曲”,尤其是《雌性的草地》的当下性及后续性研究。有的研究者对笔者在研究当中,将严歌苓与先锋派联系感到新鲜和意外:“严歌苓小说在‘先锋文学—当代文学’历史图景中的文学意义及分析价值,也就成为她的严氏小说批评中的一种自觉。事实上,很少有人将严氏与先锋派文学的先锋叙事联系思考予以评价的。”③尽管肯定了笔者的观察眼光以及对批评论域的拓展能力,但也说明,能否将严歌苓早期长篇小说创作纳入研究视阈和有效的话语系统,能否对严歌苓早期长篇小说从叙事的先锋性上予以考察,并考虑这种叙事上的先锋性探索对她后来创作的影响和留痕,是以往的严歌苓研究当中所缺失的一环。现有的海外华文文学研究和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一直都很难将严歌苓出国前的创作尤其是三部长篇小说纳入有效的话语系统中,而最难纳入的一部,当属《雌性的草地》。 一、电影叙述的借用与叙事结构探索 严歌苓在《从雌性出发》中已经指出,从结构上,她作了很大胆的探索。我们知道,书面叙事位于一个可变的空间,最经常的是一本书的空间。叙事可以分成卷或者章节,章节可以有或没有标题。章节标题与小说标题具有同样的功能,“小说家更乐意在章节标题上发挥奇思妙想,大玩智力游戏,扩展标题,在标题间制造对立或断裂,增加谜团,勾勒叙事的轮廓”④。章节在任何情况下都分割叙事,截断连续的叙述,研究这些中止时刻,这些在书的空间中勾出的“空白”的位置和功能是很有趣的。另外,在每个章节内部,不同的叙事片段之间以空白行完成叙事转换,这些空白行也是一种叙事上的中止时刻——上一段叙事的中止,并转换到下一个叙事片段。严歌苓从《绿血》的比较规整的第一章,一直到第二十六章,可以见出严歌苓在初涉长篇时对于叙事分割上的细心和谨慎。但鲜有空白行作叙事转换,常常造成阅读上的困扰,需要读者理性区分不同的叙事片段。《一个女兵的悄悄话》还是从“1”到“22”一共22个章节,但叙事的分割给人的感觉是已经灵活了很多。而以空白行来作叙事转换,也让叙事片段的区隔更加明显,是更容易带来流畅性阅读的小说叙事。《雌性的草地》只作了“A卷”到“L卷”加末卷“Z卷”设置,这一方面是小说家具备了更强的分割叙事的能力,所以章节总数量变少了,章节总数变少的同时,是不是也预示着同一个章节内部的叙事转换能力的增强呢?的确如此。而且《雌性的草地》里对区隔不同的叙事片段的空白行的使用,已经得心应手。 “书中的叙事有时十分接近连载的叙事:连载依照主要行动的停止和恢复,或从一个整体到另一个整体的过渡来剪切,把曲折多变的情节连贯起来。这种剪切的结构在长时间内被人们接受。总之,很少有小说家写书时直接把其空间作为特殊空间来处理。大多数情况下,剪裁书中叙事靠的是情节及其衔接点。”⑤有些小说家对书本空间的结构做过更复杂的尝试,像勒克莱齐奥(Le Clezio)等,而特殊形式的叙事勾勒出不同的空间,“那么‘压平’这个空间,凸显文本的‘蒙太奇’(日记、信件、片段等)是很能说明问题的”⑥。叙述技巧的变化可以导致完全不同的空间结构,而研究叙事的转换,观察文本如何安排期待,如何提供、延迟和转换叙事是可以令人饶有兴味的。文本空间与叙述者穿行其间的小说叙事空间可以联系考察。叙事的结构和叙事如何转换,是《雌性的草地》叙事空间形成的绝对和必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