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18)02-0136-08 尽管文化身份理论更多被认为是一种后殖民主义理论或者跨文化研究方法,但理论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其在历史上多种时期现象表征的一致性。英国伯明翰学派学者乔治·拉伦(Jorge Larrain)认为:“无论侵略、殖民还是其他派生的交往形式,只要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存在着冲突和不对称,文化身份的问题就会出现”,“在相对独立、繁荣和稳定的环境里,通常不会产生文化身份的问题。身份要成为问题,需要有个动荡和危机的时期,既有的方式受到威胁。这种动荡和危机的产生源于其他文化的形成,或与其他文化有关时,更加如此”。①中国并非第一次面对全球化趋势加剧而试图建构自身文化身份,我们将目光遥放至150余年之前,当晚清庞大的封建帝国面对列强的瓜分之时,众多知识分子也是站在中西文化两端,从古今存变、保种图强的立场上试图进行一场民族意义上的文化自强。从这一个意义层面而言,身份不仅带有固定化自我认知和社会评价,更是一个动态的具有主观能动性的“认同”过程。当众多知识分子在古今、中西的历史纬度上进行文化身份的上下求索、左右奔突时,同一时间段的女性知识分子则面临着更多的问题。她们身心背负比男性更沉重的负担,她们看似花团锦簇,却暗藏着小脚身体带来的隐痛;她们被社会褒扬为“才女”“闺秀”,但在家门荣耀中往往以装饰的底色渲染着簪缨世族的德治文功;在男性启蒙下,她们已经觉醒并试图冲破历史因袭的樊篱,在社会上大有作为,而这一过程则历经了多次反复倒退。近代第一批精英女知识分子的历史出场就这样既肩负着历史变革中的重担、不可避免地成为历史中的“中间物”。在这些颇具意味的形式中,女性写作的文本②成为可供解读的巨大弹性空间,并融合时代的风浪进行着社会文化身份的建构,因此成为糅合政治、文化、权力、历史、大众传媒等多重意蕴的复杂综合体。 一、吕碧城“玛丽苏”的社会文化建构 “玛丽苏”是Mary Sue的音译,其原型来自1974年葆拉·史密斯(Paula Smith)发表在科幻同人杂志《动物园》(Menagerie)第2期的《一个迷航小姐的童话》(A Trekkie's Tale)中的女主人公玛丽苏(Mary Sue)上尉,葆拉在《星际迷航》的故事基础上构想了原作中并不存在的人物玛丽苏(Mary Sue):她只有十五岁半,是舰队中最年轻的中尉,柯克船长对其一见钟情,斯波克、麦考伊医生对其青睐有加,在一次任务中他们四人被关进监狱,玛丽苏因为是一半的火神而带他们逃离监狱,她独自驾驶飞船带领同伴安全离开,并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英勇火神令等奖项,她的生日被定为国际假日。同人文的爱好者总结了玛丽苏的九个特征,还指出:“并不是只符合其中一项就被认定为是‘玛丽苏’类型同人小说,而至少应该满足美貌绝伦、出身显赫、受异性欢迎、近乎完美、异常幸运这几大基本条件,否则就不能称为‘玛丽苏’。”③ 无独有偶,清末民初的女性期刊在“兴女学”、“争女权”的时代声浪中,借助报刊媒介塑造了一个又一个颇具“玛丽苏”特质的女杰形象。这其中首推梁启超《罗兰夫人传》中对于“罗兰夫人”的宣传推介,经由梁启超对罗兰夫人、索菲亚等“救国女杰”塑形神话化,清末报刊书籍中一下子涌现出一批西方“救国女杰”。在这其中,文化界又十分注重宣传女性文笔救世的力量。如《名妇鉴》中斯托传标题为《一支笔》,突出渲染斯托夫人是如何以一支文学彩笔最终改变了美国黑奴的命运。蒋智由在主编《选报》的《批茶女士传》中也宣扬说:“当十九世纪,美洲有名女子,以一支纤弱之笔力,拔无数沉沦苦海之黑奴,使复返于人类,至今欧美人啧啧称之为女圣者,则批茶女士是也。”④近代社会的文化界的造势,呼唤一个真实的女性传奇。在现实生活中也确实构建了“玛丽苏”典型的人物——吕碧城,她凭借文笔纵横文坛、身居高位、追求者甚众,潇洒多金而享受自由人生。在其作品中,意气风发、激昂文字,这其中都带着一种绝世“玛丽苏”的意味。 援引郑逸梅先生《南社丛谈:历史与人物》中对吕碧城的记叙:“《近三百年名家词选》,为龙榆生手编,曾把吕碧城的词作为三百年词家的殿军。”⑤清代以来女性的诗词创作“超轶前代,数逾三千”,在如此多女性创作中,吕碧城首先表达了具有现代意识的女性价值观。她在《晓珠词》跋文中写道:“予慨世事艰虞,家难奇剧,凡有著作,宜及身而定,随时付梓,庶免身后湮没。”⑥在家国遭难、时代巨变中,生命蝼蚁般的渺小和生存的惘惘威胁,是感性的文人最先预知的,这与明清以来女性一直纠结的“才”“德”之争,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迫于女子“妇学因诗而败礼”“闺阁之
,不宜示外人”的观念,不以才华自夸,甚至焚烧自己诗册的现象在明、清朝屡有发生。例如张宏生、石旻在文章中提到的“黄佩、刘氏等人在临终前,即以为写诗非妇人本分,留置无益,因而将诗册付之一炬”⑦。近代女性的文学创作进入公共视野如此艰难,吕碧城的观念则具有现代意义上的先驱性:作为有才学的女子,应该及时留下自身文字存在的证明,以文字彰显自身的价值,更能够扬名青史。这种创作心态,既带有变革时期女性对于未知命运的恐惧,同时也包含着一种急于在混乱的时代“建功立业”的决心,这也正是吕碧城“胸襟开拓,具有新思想,不甘为寻常闺阁中人”的“玛丽苏”创作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