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37.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73(2018)02-0071-15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8.02.007 期刊杂志研究向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重镇,且较长时间以来形成某种固定研究的范式。现代新闻业勃兴端赖现代都市经济发达导致的职业分工、市民读者等形成,因此,京沪两地的期刊杂志势必成为关注焦点。诸如“校”与“刊”的结合对现代中国政治/文化格局的重大影响、副刊与现代文人职业化、报刊作为其时最有时效性的传媒方式催生出的全新文体、期刊杂志对市民日常生活的影响等话题皆属常谈不衰者。报刊研究中,上述思路自然是主流,可是囿于文化中心,着眼商办大刊小报或同人杂志的策略也未必不会遮蔽现代中国期刊杂志研究的更多可能。本文择取的《青岛画报》即是试图提供期刊研究另外思路的一次尝试。选择这份刊物作考察对象,基于下面一些思考:此刊并非同人刊物或书局开办的商业杂志,而是隶属于官家提倡、金融资本介入其中的青岛繁荣促进会,冀以岛上唯一的美术刊物而行宣传目的。1934年6月创刊至1937年5月出至第28期止①,这段时间正是民国执青时间最长且为青岛建设颇费心力的沈鸿烈在职期间②。沈鸿烈生于1882年,18岁中秀才,后公费留学日本,在日本海军兵校学习后归国成为东北海军实际缔造者。其经历与鲁迅颇有相近之处,求其事功之方式与改造国家方法则与鲁迅这样的知识分子颇为不同。繁荣促进会既为沈鸿烈出面提倡创立,又延明华商业储蓄银行经理张伯为主任,其时在中国旅行社任要职的唐渭滨做《青岛画报》发行人。如此,《青岛画报》既要体现市长沈鸿烈在事功上的追求,又要借助旅行社庞大的“发行”网络将青岛之美宣传出去,再者还要兼顾刊物编者自身的趣味。③这几者之间如何平衡、统一,其与同人刊物或纯商业刊物之差异,足可细辩。借助对《青岛画报》的考察,可以揭橥的问题有:像《青岛画报》这样以在地知识分子为主体的杂志期刊如何借助其官方背景深入介入地方建设的具体事务中?像《青岛画报》这样的杂志期刊在对民族国家未来的召唤中,使用的话语资源与处于文化中心地带具有全国性影响的大型刊物有什么样的差异?等等。 一、“都市想象”与“港市想象” 对一个城市的评价,在地文人一般更带主观色彩,久居于此,难免“不识庐山真面目”。倒是那些匆匆过客,其中不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辈,往往能给予更为中肯的评价。1934年,刚刚将其在浙江中部记游散文结集出版④的郁达夫,又在这年7月初坐船经沪来青避暑,留下了又一处“屐痕”。在描述自家对青岛的印象时,郁达夫作了这样的比较:“青岛比无论哪一个港市,都要清新些,美丽些。香港没有她的复杂,广州不及她的洁净,上海比她欠清净。”⑤与一般“南下”之人不同,郁达夫来青岛走的是“北上”之路。“南下”青岛大抵要从北平到天津,再乘津浦路列车到济南,后转胶济线列车到青岛。沿途只见“肮脏街道”、“肮脏的人”和“普遍的肮脏习惯”,故此来到青岛难免生一种“从地狱里来到了天堂似的”⑥感慨。择取北平、济南、青岛三座城市作比,背后暗含个人为生存计的奔波,感性大于理性。反之,如郁达夫这种择取香港、广州、上海、青岛四座城市作比,自然少了些年轻人为生活所迫的焦虑,更显客观理性。说到青岛的“清新”、“美丽”,少不了德国人的经营,但也与青岛城市不大、沈鸿烈以一海军舰队司令入主后管理严苛有关。作为“青岛繁荣促进会”下属之《青岛画报》,自然会对其治安美言几句: “虽今日津沪,不能媲美,故年来国内之莫干山,牯岭,庐山,等处,一班避暑人士,以青岛为安全区域,咸均移转视线于斯,有此世外桃源,作寓公可。”⑦ 说其是“世外桃源”,当然语带夸饰,究其原因,不外是鼓动实业家“投资本市工商业”,以达“繁荣”之目的。不过,青岛治安较其他港市为好,却也是事实。不论是语带讽刺地指摘“中国人都能体贴官长维持亲善统一的一片苦心”而不容易与日侨起冲突⑧;亦或是大谈特谈资产阶级需要青岛这种极少有“绑票、抢劫”而“安宁”的社会环境⑨,都在表明这座海滨城市的杂而不乱。话说回来,无论与暮气沉沉且人心惶惶的北平相比,还是与活力四射甚至有些危机四伏的十里洋场相较,对青岛这座城市的描述似乎总是与都市想象少了点关联,虽然青岛绝不缺少咖啡厅、跳舞场、跑马场。正应了《青岛画报》上“世外桃源”的描述,这里不仅是民初时期清末遗老的最大聚集地,碧海蓝天以及大小崂山似乎在1930年代成为与现代中国都市文化对立存在的另一个“世界”。 苏州国学会编《文艺捃华》(1934年创刊)载署名“前人”客居青岛诗作,有《初客青岛》《岛上杂诗》《岛上初秋》等篇。其《岛上杂诗》云: 齐鲁尤余未了青,一邱聊且卧沧溟。此间楼阁含仙气,著箇词人要有灵。巢居冷寂户常扃,自倚龙山数仞青。草树盈庭车马绝,鸟声来破薜萝冥。桑田清浅几曾经,华表何年鹤姓丁。岛屿楼台谁可画,连山到海接丹青。群山向我孰多情,此岛端宜唤小青。入夜雾昏风又黑,海心孤塔一灯荧。天上无妨海月冥,人间别自爱明星。仙山颜色谁知赏,一抹长眉黛更青。泛海张骞自客星,渡江周顗忆新亭。朝来烈日腾腾上,欲夺东山一角青。乍有飞花度讼亭,邀知风海正飘萍。扫除案牍凭栏望,荡荡云涛一片青。⑩ 写小青岛海心孤塔及到处点染青岛之“青”与“沧溟”仙境之氛围,似乎忘记了“红瓦洋房”、日人占侨民十分之九的现实。(11)由此可以展开很多有意思的话题:相继被德日占领统治,从城市建筑到日常生活,“洋”之影响可谓无处不在,青岛却并不如上海那样成为名副其实的“洋场”。1930年代的青岛,可以被认为是“东方第一良港”、举世闻名的避暑胜地甚至是旧式文人追求隐逸思想的圣地,却极少与现代中国的都市想象产生关联。尽管沈鸿烈最为自豪之事就是其主导下的市政建设,但这却并非为《青岛画报》过多关注,而教育、体育、海滨风光这些有着勃勃生机的图片才会经常被刊载。与其他港市相比,“青岛虽经过德日两国人的管理,民众的爱国心,非常热烈,逢时逢节,都能自动的悬旗纪念”(12)。加之沈鸿烈以青岛市长身份兼任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南屏鲁东,北控津塘”(13),又以第三号码头落成(14),整个城市似乎从德日手中接管后获得“重生”。“青岛”之“青”于是成为一种隐喻。最为有趣的说法,是将城市人格化。如果说北平是“才高博洽而又和蔼可亲的老先生”,上海是“洋气十足而又富华奢靡的富商”,南京是“一位五十岁的穷酸名士”,天津是“新发富的官僚商人”,那么青岛则“恰像一位喜爱穿淡绿衣裳的极美的姑娘。她年轻,可也已及笄了。浪漫一点,但不‘很’浪漫;风韵是有的。她稳静的时候有些雅致,顽皮起来又微微有点俗气”(15)。吴伯箫对现代城市的点评着实有些妙处。如果再简单些,城市文化无非自有底蕴与外来输入两种类型。北平、南京属于前者,上海、天津则属于后者,气质既经形成,风格往往让人一目了然。老北京市民或是十里洋场上的“西崽”,都是典型。在“雅致”与“俗气”间的青岛,与之相比则更有可塑性。这就形成了以平沪为代表的现代中国“都市想象”与以青岛为代表的现代中国“港市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