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的民主化浪潮席卷整个非洲大陆以来，时间已过去近30年。从当前来看，除实行君主制的斯威士兰和实行一党制的厄立特里亚外，其他52个非洲国家均已实行多党制，并定期选举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就此而言，这些国家均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民主化最为基本的目标，即“选举民主”。然而，纵观非洲各国近30年来的民主化进程，可谓一路布满坎坷与荆棘，尤其是民主化初期，一些国家曾发生严重的政治与社会动荡，如塞拉利昂内战和卢旺达种族大屠杀。时至今日，各种影响非洲民主发展的因素仍然不断凸显，其中包括推迟选举、选举暴力等现象。2017年11月，津巴布韦发生的政治剧变就与大选问题密切相关，即因该国穆加贝总统长期执政而导致的派系斗争和权力更替危机问题。非洲国家近年来政治发展频繁出现的“第三任期”现象，也已引起国际学界的广泛关注。 所谓“第三任期”现象，是指国家最高领导人(主要为总统制国家中的总统)在宪法规定的任期结束后，通过修改或取消宪法中的任期条款等方式继续参加选举，以求延长自己任期的现象。本文之所以将“第三任期”现象作为研究对象，并将其与非洲民主政治的发展结合在一起加以讨论，主要基于以下考虑：首先，“第三任期”现象虽然并非为非洲大陆所特有，而是一个世界性现象，遍布拉丁美洲、东欧、亚洲和非洲等地的“第三波”民主化国家①，但该问题在非洲大陆更为突出。2002-2016年，非洲共有17个国家的领导人尝试突破任期限制以继续参加总统选举，其中11个成功，6个失败；其次，自2014年底始于布基纳法索的新一轮的“第三任期”现象呈集中爆发之势，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便波及刚果(布)、卢旺达、布隆迪和刚果(金)等国；再次，这一轮“第三任期”现象主要发生在民族问题突出、国家间关系复杂的大湖地区，不但引起布隆迪、刚果(金)等国局势动荡，而且给地区和平与安全带来一定的挑战；最后，“第三任期”现象是在任领导人谋求修改宪法而延长自己任期的行为，这与当前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限制任职期限不同，一些学者由此认为这是现象发生国“民主衰退”的体现。 那么，如何看待非洲国家总统大选中的“第三任期”现象?目前学界对此存在较大争议，其中持负面看法的学者居多。他们认为，“第三任期”容易导致权力与政治的去制度化(De-institutionalization)，会产生违反人权、腐败和裙带关系等问题，领导人因长期执政而易陷入专制与独裁，不利于非洲民主政治的发展，以及对非盟的“非宪制更迭”议程和非洲的地区和平与安全带来了挑战。②而在笔者看来，“第三任期”现象在非洲国家如此广泛，这表明它不是偶然现象，它究竟是“民主衰退”，还是在探寻更符合本国国情的民主发展道路，从而在民主化进程中做出的“特殊政治安排”?这需要我们透过现象看本质，即结合非洲国家具体国情，考察西式民主在非洲国家的适应性问题；而不能机械地套用源于发达国家发展经历而提出的西式“民主质量”标准，不能简单地贴上“民主衰退”的标签。有鉴于此，笔者拟对非洲“第三任期”现象的出现与发展、“第三任期”现象产生的原因，以及“第三任期”现象与非洲国家民主政治发展的关系等问题展开讨论。 非洲“第三任期”现象的出现及其发展 非洲的“第三任期”现象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它是非洲多党民主化浪潮开始之后的新生事物，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非洲大多数国家在民主化进程中建立任期制所导致的直接结果。 (一)任期制在非洲的演变 所谓任期制或任期限制，是指宪法对最高领导人(主要为总统)任职的期限和年限进行限制，其被认为可保证以民主的方式来规范权力和领导人更替，是民主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学界一般认为，任期制可追溯到公元前4世纪的雅典与罗马。美国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在两任之后选择不再连任为美国非正式确立了两任限制的原则，而在现代政治体制中真正纳入任期制的规定，则要迟至19世纪中期的拉丁美洲。③ 对于非洲大陆而言，在独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只有少数几个国家对总统任期进行了限制。根据波尼菲斯·杜拉尼(Boniface Dulani)的统计，非洲大陆在1990年之前颁布的98部宪法中，只有6部宪法曾对总统任期进行了限制，分别为南非的1961年宪法、科摩罗的1978年宪法和1989年宪法、坦桑尼亚的1984年宪法、利比里亚的1986年宪法、突尼斯的1988年宪法。④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各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其中包括大多数英国前殖民地实行的都是议会制政体，总统只是名义上的国家元首；非洲国家独立后的第一代领导人，如科特迪瓦的博瓦尼、加纳的恩克鲁玛和坦桑尼亚的尼雷尔等，因他们在独立运动中的威望和作用而建立了“强人政治”，对总统任期不设限制；那一时期，非洲大陆军事政变频发，许多领导人是因军事政变、暗杀等暴力手段下台，而非经和平的民主方式下台。⑤ 这种局面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民主化之后有了彻底改变。随着民主化的推进和竞争性选举的实施，对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任期进行限制开始被视为建立和巩固民主的必要条件，任期制如雨后春笋般在非洲大陆建立起来。据统计，在1990-2010年非洲国家出台的64部宪法中，有49部规定了总统任期的最长时限；到2004年的时候，已有38个国家确立了任期制制度。⑥截至2017年底，共有44个国家正在实行或曾经实行过任期制。从目前来看，这些任期制均为两任期限⑦，但单一任期的时间从4年到7年不等，其中埃及、加纳和尼日利亚为4年，利比里亚为6年，赤道几内亚为7年，其他均为5年。⑧ 任期制与多党政治、竞争性选举等在20世纪90年代的确立曾一度让人们对非洲的民主化进程充满乐观。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自20世纪90年代末起，非洲各国陆续进入民主化后的第三次选举进程，民主化后上台的各国总统开始面临是遵守两任期限下台，还是违反任期制谋求“第三任期”的问题。在民主制度仍处于巩固过程中的情况下，非洲国家的“第三任期”现象开始凸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