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性主义文化研究：背景与脉络 文化研究以1964年成立的英国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CCCS)的伯明翰学派为代表，中心的首任主任是理查德·霍加特，他与雷蒙德·威廉斯、E.P.汤普森等人均为英国文化研究的代表人物，以他们为核心的伯明翰学派研究的重点是二战后英国工人阶级的文化实践，特别是工人阶级青年的“亚文化”现象，探讨大众文化内部的抵抗策略。英国的工人阶级研究传统对文化研究的兴起发挥了重大作用，这一传统的某些经典文本，例如霍加特的《文化的用途》(1957)、威廉斯的《文化与社会》(1958)与《漫长的革命》(1961)、汤普森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1963)等，都聚焦英国的工人阶级文化，并为文化研究提供了一个整体框架。 英国文化研究从一开始就具有高度的政治性，致力于对立的亚文化群体所具有的抵抗潜质，它不仅肯定工人阶级的文化潜质，还致力于研究青年亚文化如何反抗资本主义统治的霸权形式。伯明翰学派开创了一种批判性的、跨学科的方法论，将文本分析与对历史社会环境的强调相结合。在早期，该学派对阶级和意识形态进行了关注，通过对1960-1970年代的阶级斗争和社会运动展开一系列内部争论和积极响应，尝试重构马克思主义，其许多主要观点与法兰克福学派遥相呼应。 1970年代，斯图尔特·霍尔继任中心主任，成为英国文化研究的领军人物。在霍尔任职期间，CCCS发起了更具开创性的课题研究，聚焦阶级、性别、种族、民族、国家及其意识形态与文化文本和媒介文化的相互作用。1975年，霍尔主编了《通过仪式抵抗：战后英国青年亚文化》一书，此书成为文化研究中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出版物。在霍尔的带领下，CCCS成员及其学生继续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进行文化研究，并深受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和葛兰西的文化霸权理论的影响，发掘并采用了一系列新的、不断扩展的研究方法，如有关青年文化的人类学研究、有关电视观众的民族志研究等。 1970-1980年代的战后资本主义社会与1950年代极不相同，是一个经历了女权运动、同性恋解放运动以及反种族歧视运动的世界。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除了阶级这一传统的分析视角，性别和种族分析的视角也开始受到重视。不过，与那个年代的几乎所有机构一样，CCCS也是被男性控制的，明显缺乏对女性问题的关注，女性主义理论尚未被纳入其解释框架。中心的一些女性研究者对此表示不满：“我们发现要加入女性研究小组并非易事，而且我们感到难以说出确切的理由，因为学术研究与完成学术研究的环境都是由男性支配的场域。”①这种不满最终促成CCCS成立了“女性研究小组”，但却被霍尔描述为使CCCS内部受到了干扰和破坏：“就如同夜晚的贼，女性主义破门而入；它打断了文化研究的进程，制造了不适宜的噪音，匆匆忙忙在文化研究领域说了一堆废话。”②由于女性主义对中心工作的巨大影响，霍尔发现很难身兼女性主义的支持者与中心的父权式人物这一双重角色，因此他最终在1979年选择离开了CCCS。 如果说早期的英国文化研究致力于言说工人阶级的生活经验，并极为关注青年亚文化，那么到了1970年代末，女性主义者为文化研究拓展了新的理论方向，将研究重心放在了性别意识形态、女性亚文化、女性媒体等领域。对于文化研究而言，女性主义的介入具有重要意义，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重新界定了文化研究的对象，将个人问题扩展为政治问题；对“阶级”这一概念的权威性提出了质疑，扩展了权力观念；性和性别成为中心议题；主体和主体性成为重要的研究领域；重新重视精神分析理论；等等。 1978年，在CCCS女性研究小组的集体努力下，一本专门针对性别问题的、具有深远影响的论文集——《女性提出异议：女性从属地位面面观》得以出版，向文化研究所具有的白人男权的、中产阶级式的偏见发出了有力挑战。这部文集选编的文章从女性主义角度对女性社会和女性生活经历的各个方面进行了深入分析和研究，探讨了女性主义研究与文化研究的关系，“是一次女性主义语境下的集体尝试，试图在以劳资关系为讨论中心的马克思主义文化理论中为女性寻求一席之地”③。 不过，尽管该文集成为当年的年度畅销书，但它明显缺少对种族主义、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等视角的描述和分析。这反映了整个早期文化研究与女性主义研究中的一个盲区。而进入1980年代之后，文化研究日益受到种族问题、民族问题的挑战，作为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的英国女性主义文化研究出现了一些重要的代表人物和理论成果，例如，希拉·罗博瑟姆(Sheila Row botham)的当代工人阶级女性意识理论、安吉拉·默克罗比(Angela McRobbie)的工人阶级青年女性亚文化理论、黑兹尔·卡比(Hazel Carby)的黑人女性主义批判理论等，她们对性别意识形态、阶级、大众文化、种族和性问题的文化建构和批判性理解不但激发了文化研究的灵感，也为女性主义文化研究的发展做出了独特的贡献。 二、希拉·罗博瑟姆：工人阶级女性意识理论 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罗博瑟姆教授是一位社会主义的女性主义理论家与活动家。早在1960年代女性解放运动兴起之时，罗博特姆就积极投身英国的女性主义运动，并运用阶级分析方法撰写了大量关于女性历史的著作，主要包括《女性、抵抗和革命》(1972)、《隐匿于历史：女性被压迫和抗争的三百年》(1973)和《女性的意识，男性的世界》(1973)等。这些论著不仅致力于恢复女性在历史中的作用，而且集中研究了阶级的性别化特征以及生产与再生产、工作与家庭之间的关系，为重新更全面地思考男性与女性的关系做出了贡献。罗博特姆虽然不是CCCS的成员，但却深受伯明翰学派的影响，其思想与霍加特有着很多相似之处。同时，她也很好地吸收和利用了威廉斯和汤普森的文化历史理论，这使得她的主张在女性历史学者中赢得了广泛的认同，并带动她们逐渐转向女性主义文化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