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142(2018)01-0056-11 让我首先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今天仍然活着,你认为他会如何理解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当总统的可能性?或者更通俗地说,关于美利坚21世纪的国情咨文,美利坚合众国的建国先贤们会说些什么? 我会很快地补充说,谈到建国先贤们,我只想认为他们只是他们在作品中所树立的理想化身。你可能会说我是浪漫的,但是这是我的思想实验,所以你必须对我耐心些。因此,我想让你们想象一下,这些理智与理性、自由与平等、正义与民主的捍卫者会怎么理解当今的美国文化?他们会怎样理解由即时传播塑造、由视屏图像控制,同时由互联网、社会媒介和移动设备改造的这一种文化呢?他们会怎样理解电子媒介改变和影响公众话语的方式呢?我认为,出现在脑海里的一些单词可能是受到干扰的、失望的,甚至说不定是令人厌恶的。 请不要误解我,我确实认为,在过去的这230多年里,我们在科学与技术上所取得的进步,确实会给予他们适当的印象。我还认为他们会承认我们在这过去的两个多世纪中在人权方面所取得的进步。但是,我也相信我们的先贤们会对我们的未来,表达出严肃而且意义深远的担心。关于他们所创立的政府,当富兰克林对其表达不祥的回复时,“一个共和国,如果你能保持它”,他所预料的危险是对某种形式的独裁政府所作的答复。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他1984年出版的小说中所描述的情况会比富兰克林所知道的任何情况都更加极端,但是,他会很容易地理解强迫、压制和恐惧的基本前提,而极权主义社会就是在这种强迫、压制和恐惧中运转的。富兰克林在他最大胆的梦想中,也从来没有想象到共和国可能会消失,并且不是由于武力,而是由于要满足我们想玩儿得开心的欲望。因此,阿道司·赫胥黎(Aldous Huxley)在他的小说《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中所描述的那种地狱般的处境,会使他深感迷惑。但是,我相信他会同意,事实证明赫胥黎比奥威尔更有预见性,正如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在他本人最出名的著作《娱乐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中所作出的评论: 奥威尔所担心的是那些可能会禁止图书的人,而赫胥黎为之担心的,则是根本就没有理由禁书,因为就没人要读书。奥威尔畏惧的是剥夺我们信息的人,赫胥黎所担心的,是那些为我们提供过多信息以至于迫使我们处于被动地位并成为自我主义者的人。奥威尔担心真理在我们面前被掩盖,赫胥黎则担心真理会被淹没在不相关事物的海洋之中。奥威尔怕的是我们会成为一种被俘虏的文化,赫胥黎则是怕我们会成为一种微不足道的文化,而沉浸在多种感觉及狂欢的棘鬣鱼和离心牌戏的等价物之中。赫胥黎在《再访美丽新世界》一书中评论公民自由的支持者和理性主义者“由于干扰,他们不能考虑人几乎无限的欲望”。1984年,赫胥黎又说,人们被强加的痛苦所控制,在《美丽新世界》中人们被强加的娱乐所控制。总而言之,奥威尔担心我们所憎恨的会毁掉我们,赫胥黎则担心我们所爱的会毁掉我们。① 正如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的,我论文的题目,“毁灭性娱乐”就是对波兹曼30年前出版的那本书的一个暗示。在我的思想实验中,我倒是认为富兰克林、杰弗逊(Jefferson),以及其他的朋友们,会在波兹曼对传播媒介如何塑造公众话语的解释中找到一丝希望。而且,既然这是我的思想实验,我也宁愿想象他们会从脚注和继波兹曼之后我去年出版的又一本书中得到一些附加的激励,我这本书的书名是《娱乐至死:尼尔·波兹曼的再访美丽新世界》(Amazing Ourselves to Death:Neil Postman's Brave New World Revisited,2014)。本论文也是立足于此书。 一、语境问题与平衡的需求 为本杰明·富兰克林说句公道话,他肯定会熟悉这样一个古老谚语:罗马失火,尼禄弹琴作乐(Nero fiddled while Rome burned),这是一个广为流传的比喻,比喻面对严重事件却采取不负责任而且愚蠢的行为。罗马失火,弹琴作乐(Fiddling while Rome burns)这一谚语尤其是用来指称政治领导人面对危机不作为的行为。但是,作为民主社会的公民,我们也要对我们的统治负起责任,说到行政不作为,这不是个人行为——在这个乐队中我们都在演奏。罗马失火,弹琴作乐,本来很有可能是《娱乐至死》的副标题,但波兹曼在对追逐娱乐和休闲所做的清教徒式谴责中并没有写这一点,也没有作为一名精英,对今天年轻人的低品位,或者礼仪以及道德标准的丢失发出冗长的哀叹。波兹曼所认定的问题,不是说我们喜欢寻欢或者作乐,因为消遣乃是我们人类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相反,问题是语境方面的。在城市处于着火的语境时,我们理应期待从领导那里得到一个严肃的答复,而不是音乐上的。在某些行为语境下,如法庭审判、宗教仪式或教室,我们理应期待一种在礼貌和行为上适合于如此情境的措施,至少能够阻止对此类情境的破坏。而且,在民主社会必须处理的重大事件的语境中,作为做出决定的基础,我们理应期待进行认真的讨论和辩论。理解语境居于波兹曼讯息理论的核心地位,是对《传道书》(第3章第1节)中非常有说服力之表达的一种理解:“凡事皆有定期,而且天下万物皆有定时。”(To every thing there is a season,and a time to every purpose under the heaven.) 波兹曼的观点是说有时候娱乐,但有时候则需要严肃,由于媒介和技术已经提高了我们的娱乐能力,我们失去了辨别娱乐与严肃的能力,模糊了二者之间的边界,总是倾向于娱乐。结果,我们发现我们反而会从好的事情中遭受极大的痛苦。我们非常清楚太多的食物提供过剩营养,会导致肥胖;做超限的运动强身健体反而会损坏筋骨;治病时,药的剂量太大会导致人的死亡。任何生态系统的基本价值都是平衡,波兹曼把20世纪晚期的美国文化认定为危险地失去平衡。在他书名中对死亡的提及绝不只是夸张的语句,而是要指出平衡的丢失已经使他对我们文化的存续、自由民主的存续、甚至对人类作为一种物种的存续都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