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18)02-0050-08 在众多传媒形式参与构建的中国当代文学场域中,文本层面的研究早已不是文学研究的唯一或根本遵循,传播和接受层面的研究业已构成文学的文化研究新课题。就当代女性文学的传播生态而言,作品的流通在倚重传统媒体的基础上,无意也无力拒绝新媒体的介入,甚至迫切需要借助大众传媒的力量,实现其于文化消费时代商业和娱乐价值的双赢。因此,当代女性文学在与传媒耦合的过程中,随着影响边界的扩大,其主体意识却有意无意地遭受删削。爱情小说作为呈现主体认同最为直观的表达形式,以其在不同的时代话语中的创作/生产、争议/影响和传播/接受情形,揭示了在此过程中女性主体意识的被改写。本文以宗璞《红豆》(1957)、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1979)和艾米《山楂树之恋》(2007)这三部不同时期的爱情小说为中心,对因媒介变迁所导致的女性主体意识的弱化问题进行反思性研究。 《红豆》(《人民文学》1957年第7期)中的故事发生在1940年代末,故事被讲述的时间是1950年代中期,故事的主人公是在新旧时代交替之际、努力改造自我以追求进步而失去爱情的女性知识分子江玫。故事在着重渲染江玫与齐虹不同的人生道路选择所造成的爱情失落的同时,也深入剖析了两人之间深刻的性格差异。当我们将这个故事放在40-50年代的时代政治话语中去考察的时候,可以看出,江玫的选择无疑受到了过多外在的时代政治话语的影响。回忆在欢乐与悲哀合奏的情绪基调中开始。 那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江玫刚二十岁,上大学二年级。那正是一九四八年,那动荡的翻天覆地的一年,那激动,兴奋,流了不少眼泪,决定了人生的道路的一年。 江玫是个有着与世隔绝的清高气质的女大学生,其恋人齐虹和她相比,则更加清高。正是两人气质的契合使得他们在大学校园这个特定的环境里一见钟情,但感情的私有性和性格的差异性却使得他们最终口出恶语,以凶狠的面孔和激烈的诅咒相向。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说:“我恨不得杀了你,把你装在棺材里带走。” 江玫回答说:“我宁愿听说你死了,不愿知道你活的不像个人。” 那折磨着江玫和齐虹的,或者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鸿沟,以及不可调和的矛盾究竟是什么呢?如果换一个时代、换一套话语,他们俩的爱情发展是否就会有另外一种面貌和结局?小说虽为第三人称叙事,但其叙事主体明显偏向江玫一边,于是主体的叙事权威就以在场的优势发挥作用。叙事者以个人的时代标准和价值取舍对齐虹进行了毫不留情的审查和宣判,于是,一个爱情的悲剧被有意识地叙述为一个革命者抛弃了非革命者恋人的故事。换句话说,齐虹被江玫抛弃被转换成为这个非革命者对祖国的抛弃。小说叙事在强化齐虹个人性格弱点的同时,更加有意识地将江玫置放在进步的革命知识分子的身份框架中书写,由此终于使得革命话语逐渐淹没了个人话语,并集中表现为革命话语对个人话语的驱赶,在此过程中,带有权威性的主体话语的根基显得既狂热又稚嫩。 《爱,是不能忘记的》(《北京文艺》1979年第11期)的故事发生在60年代初,被讲述的时间则是70年代末。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追求乌托邦爱情的中年女性干部钟雨,她的爱情隐忍而强烈,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她的爱情表现为单方面的苦苦相思,她最后的爱情悲剧不在于她和被爱者所面对的舆论压力,而在于她自觉自愿地选择了柏拉图之恋。当然,恋爱中最大的障碍不是来自当事人,而是社会道德伦理的规范和约束。故事在昂扬的集体话语叙事中开篇。 我和我们这个共和国同年。三十岁,对于一个共和国来说,那是太年轻了。而对一个姑娘来说,却有嫁不出去的危险。 那么,令女主人公深情痴爱的男性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满头白发、穿着一套黑色毛呢中山装的、上了年纪的男人。那头白发生的堂皇而又气派!他给人一种严谨的、一丝不苟的、脱俗的、明澄得像水晶一样的印象。特别是他的眼睛,十分冷峻地闪着寒光,当他急速地瞥向什么东西的时候,会让人联想起闪电或是舞动着的剑影。 故事发生在1960年代较为严重的性禁锢时期,即便到了故事讲述的1970年代末,性禁锢的阴影和影响仍然深重。为了规避或者顺从时代话语的要求,女主人公在深陷刻骨铭心的爱情的时候,拒绝和相爱的人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他们连一次手也没有握过。抛开女主人公的个人因素,这个有着堂皇外表、脱俗气质和犀利眼神的上了年纪的男人究竟在哪些地方打动了她呢?他是一位国家高级干部,还是一位有家庭的老革命。联想到这样的恋人形象在之后张洁的小说中不止一次出现,其作为精神恋父时代父亲原型的意义也就不难理解了。 艾米的《山楂树之恋》2005年曾在北美文学城网站连载,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年出版单行本,2010年被张艺谋改编成同名电影上映。故事发生的时间是1970年代中期,被讲述的时间则是30年后。小说描述了高中女学生静秋和部队高干子弟老三之间的爱情悲剧。小说结尾,静秋赶到医院,最后一次见到了奄奄一息的老三。 静秋走到病床跟前,看见了躺在床上的人,但她不敢相信那就是老三,他很瘦很瘦,真的是皮包骨头,显得他的眉毛特别长特别浓。他深陷的眼睛半睁着,眼白好像布满了血丝。头发掉了很多,显得很稀疏。他的颧骨突了出来,两面的腮帮陷了下去,脸像医院的床单一样白。① 老三是军区司令员的儿子孙建新,他和静秋的恋爱纯洁得不沾任何渣滓,他们的故事其实就是中国文革版的白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不可能有圆满的结局。从静秋刚到西坪村的时候看到光秃秃的山楂树,听到有关山楂树的英雄传说,联想到树下穿着洁白衬衣的英俊苏联小伙,直到遇见帅气深情的孙建新并偷偷相爱,所有美好的期盼最后都化成躺在病床上,苍白的、眼白里布满红色血丝的弥留之际的老三,爱情成为绝唱。尽管小说发表时间较晚,但故事发生的背景仍然是70年代,包括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关系的发展以及最后的结局,都无法逃避特定时代的阴影。虽然小说中的悲情结局悲情意味着那个时代和这凄惨的爱情一起消失在时间的流逝中,但是小说仍然有意识地刻画了在特定的历史和政治环境中女主人公静秋由爱的蒙昧到爱的觉醒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