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以后一段时间,知识分子由于工作负担重和生活环境差而英年早逝曾是一个十分流行的话题。这些年来,也许是因为在这方面话说得太多而“至今已觉不新鲜”的缘故,或者是由于知识分子的工作和生活条件确实多多少少得到一些改善的原因,这一话题似乎逐渐被人们所淡忘。然而,这类现象实际上却仍旧存在。前年年底,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国内某著名大学就有3名在学术上正值盛年之时的教师先后猝然而亡。“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负笈平生,满腹学识,揽月志,摘星手,却天不假年,时不与我。这对死者,留下难以瞑目的遗憾;对生者,更带来晴天霹雳般的震痛。因此,当讣告接二连三贴出时,又激起一番旧话重提。 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当人们为此而痛惜不已时,除了称赞颂扬死者“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献身精神外,还从中提出了高校教师的自我保健意识问题。不少人认为,这类现象发生的原因在一定程度上与高校教师太缺乏自我保健意识有关,因此他们特别呼吁高校教师应加强自我保健意识。这种论断当然不无道理,也全是一番好意。但从这类现象中,恐怕还应看到一个更带普遍性的问题,即高校教师的精神压力问题。 所谓精神压力,是指一定的环境作用带给人们的诸如忧虑、焦灼、矛盾、烦恼等之类的心理感受。这种心理感受,往往带着某种压抑性、胶粘性和滞重性,使人难以轻松、解脱和超越,持续地承受着一种精神重负。这种精神压力,一方面可能会成为人们进行某种活动的动力,另一方面在许多场合下,又常常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和伤害人们的身心健康。 知识分子,作为社会中从事脑力劳动,以知识的传播和应用以及精神文明的继承和创造为职业使命的特定社会阶层,形成了他们在心理活动上的某些传统特征。如对理性的崇尚,对知识的追求和对精神需求的注重,关心社会和期望有所作为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注重内省和律己的道德感等。这些因素注定他们要比其他社会成员承受更多的精神重负。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一个民族的知识分子才会被称为一个民族的精神脊梁。高校教师是知识分子中的一个重要群体,“为人师表”这样特定的社会角色,“学府黉宇”这样特定的环境氛围,使得知识分子的传统心态在他们心理上的积淀往往更为集中和浓厚,表现也更为典型和突出,因而无疑也使他们往往会感受到更多的精神压力。 既然一定的精神压力是不可避免的,而高校教师的社会角色意识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精神压力,即一定的精神压力正是高校教师履行自己的社会职责所不可缺少的动力,因而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高校教师有没有精神压力,而在于我们的高校教师是否承受着某些不适当的,对他们的压抑大于促进、损害甚于激励的精神压力。 围绕这一问题,我们作了一些实际调查,结果表明,答案是肯定的。 “忧道”与“忧贫” “君子忧道不忧贫”。而今高校教师却既“忧道”亦“忧贫”。在调查中,许多教师,特别是中青年教师,都谈到由于经济收入低而带来的精神压力问题。 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教师说到,“作为大学教师,搞的是‘形而上’的东西,本来是羞于谈钱的,不是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吗?但终究‘民以食为天’,总要食人间烟火,生活在这样一个差不多天天要跟钱打交道的世界里,你还逃脱得了钱的困扰?特别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层上的人,工龄不算短了,职称也不算太低,但跟着学校,主要靠国家财政吃饭,一年的收入就是个大几千,而恩格尔系数又那么高,除去吃饭,还能剩下多少?而现在,什么都得多花钱,子女上学、住房、医疗、养老,动辄便是几千几万,凭我口袋里的几个钱,哪里对付得了?纵然‘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可以得过且过阿Q一阵子,但终究是个心思,平时聊天,大家谈着谈着,最后还总要谈到这些问题上。真是应了一句话,‘谁害什么病,谁就老谈什么病’。” 除了因为收入过低带来的一种困窘感以外,许多教师还谈到一种由于经济收入上的反差而产生的不平感。 “毫无疑问,高校教师的绝对收入比起以前来是有所提高的,但相对收入恐怕就另当别论了。”一位老教师把自己的经济收入作了一番前后比较说,“50年代,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助教,工资可以养活几个人,现在恐怕只够他自己吃饭。而问题还出在分配不公上,‘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有人一听到个‘均’字就给扣上平均主义的帽子,其实这里的‘均’字又何妨不能理解成公正性呢?如果总是像社会上所流传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边‘老九’们总是囊中羞涩;那边大款大腕们却财大气粗,一掷千金,你还能活得顺气,干得开心吗?” 某大学一研究所有几位教师,其配偶都在其他部门工作,尽管工龄比他们短,学历比他们低,收入却都比他们要高。其中一位教师说,“既然复杂劳动一般来说会比简单劳动创造更多的价值,既然按劳分配是我们社会生活的一个基本准则,那么就不应该出现如此普遍的现象。这不只是个收入多少的问题,还直接涉及到一个人的自尊心。如果一个人认为他的工作无法得到社会应有的回报,他还能珍视和乐于他的工作吗?”一位大学中文系的讲师也谈到,目前他在学校里的月收入总共就500来元,还抵不上刚毕业分到某新闻单位去的学生月收入的1/3。不想则已,想起来就难免觉得有些窝囊,有时甚至有些后悔,“既然脚下自有千条道,何必要再走这独木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