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汇集文献资料的过程中,得助于北京大学李浴洋先生及香港教育大学中国文学文化研究中心各成员,谨此致谢。 一、前言:“文学史上的失踪者”鸥外鸥 近年好几位评论家在讲及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诗人鸥外鸥(1911-1995)的时候,每每在引言中说他是“文学史上的失踪者”①。事实上,文学史本就是时间长河中一个淘汰的过程,从来不乏“失踪人口”;其失踪原因最“合理”的是“水平低下”,当然何谓“低下”其实牵涉非常复杂的理论问题。除此以外,有可能是战争或其它祸乱而致作品不及流通,有可能因为作品内容触犯政治忌讳,也有可能是文学风潮转向而促成文学感应结构的变化。以鸥外鸥的情况而言,过去主流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的确对他有所忽略。②作品因战乱而流通不广固然是其中因素,更重要的是他的诗风卓尔不群,自成一格,未有诗派群体的协同力量以形成运动风潮,左右文坛的走向。值得注意的是,因为鸥外鸥与香港这个文化空间结下因缘,他自50年代留居大陆,“文化大革命”后复出诗坛,80年代几度回到香港与当地文学界“相认”,以后一直受到香港文学史研究者的重视,大家对鸥外鸥早期诗作的前卫风格惊艳赞叹。例如郑树森就认为鸥外鸥与柳木下是香港两大诗人③,报刊上直接间接讨论他的作品的文章近百篇,此后,鸥外鸥也不断把新作交由香港文艺刊物出版。相对来说,他在大陆文坛所受到的关注远远不如。换句话说,一位原本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甚至整个华语文化圈所应珍视的诗人和作品,却未得到他的居留所在地重视,反而由香港文学论者去认领,这个现象颇堪思考。 鸥外鸥,又作鸥外·鸥、欧外欧,或欧外鸥,自署的英文名是Outer Out。原名李宗大,其他笔名可考的包括江水涣、林木茂、司徒越、叶沃若等。他的好朋友黄庆云曾说鸥外鸥最崇拜日本作家森鸥外,因以为名。④然而鸥外鸥曾经解释其名字的由来: 因为我爱白色,爱自由,爱独立,爱冒险,爱奋斗(意思即刻苦上进),爱远出,爱合群,爱海洋,爱无限的宇宙。白鸥有着这诸种的美德,也生活在这样的境界。我爱白鸥,而自比为一群白鸥中的一只。我这个名字是洁白的;我这个人的内心也是洁白的,不喜隐藏,掩饰,爽直明快,热烈固执,都是我的特性。⑤ 这是他在1946年时的说法。他说自己“爱合群”,“自比为一群白鸥中的一只”,似乎与他在诗坛上的作风不太吻合。40年后,他在回应香港书话家许定铭的问题时说: 我羡慕“海鸥”可以任意翱翔,尤其在群鸥以外,独自飞翔的那只,它没有同伴,独来独往,就像我在诗创作上,独自踏上无名路时一样。于是,我恋上了那只群鸥以外的鸥,就把笔名写成鸥外鸥!⑥ 这个解释虽然是后见之明,但理由很充分。至于他的群体归属,张松建认为: 就文学地理而言,鸥外鸥应属于“大西南地区诗人群体”,但风格不同,令人侧目。⑦ 以鸥外鸥作为“文学地理”的讨论样本,是非常值得的尝试。然而,“大西南地区诗人群体”一说未必合宜。我们可以对鸥外鸥的文学行旅稍作考察。 鸥外鸥出生于广东石龙镇,童年时住在香港跑马地,在美国教会开办的育才书院就读;14岁(1925年)离港赴广州,入读南武中学。大概在1928年已开始和杜格灵、李浅野、杜冥尼等友好组织文艺活动;⑧和许多省港文学青年一样,他也投稿到上海的重要文艺杂志,因而受到赏识,⑨现在能见到在上海获刊的作品始于1931年。1935年他在上海居停了一个月,结交叶灵凤、穆时英、戴望舒、徐迟、赵家壁、李青等。⑩战前省港两地的文化交流颇为畅通,鸥外鸥和两地年青作家如柳木下、易椿年、侣伦等时相往来,(11)曾在易椿年、张任涛、侣伦、卢敦等编的《时代风景》发表诗作,参与了《诗场》和《广州诗坛》的活动,又与柳木下合办《诗群众》,同时在省港两地发行,可算是当时文学圈的活跃分子。1938年10月,日军攻占广州,他与家人重回香港,编《中学知识》杂志,又在马国亮、丁聪、李青等编的《大地画报》发表作品。1941年12月,香港被日本占领,鸥外鸥离港到桂林住了三年,与胡明树合编《诗》杂志,与李青、马国亮合办大地出版社;后来再迁到广东钦县、防城。(12)1948年重回香港,在《新儿童》发表了不少童诗和自传《亚当的照像册》及《续亚当》。1950年返广州,在不同的高校任教,其后转职中华、商务广州编辑室。“文化大革命”期间,鸥外鸥和许多大陆文化人一样,遭受各种打击,到80年代才再度公开发表诗作。1991年定居美国直至离世。(13)由以上的简括叙述可知,鸥外鸥在西南方的居停,只限于1942到1945年抗战后期几年,他的文学活动主要还是在广州和香港。当然,作品备受文坛注目,则从上海开始。 二、“戴望舒们”、左翼诗学与鸥外鸥 鸥外鸥的文学活动并不限于粤港地区的范围,因为他早期的诗作已在文坛中心上海见刊,获得重要文艺刊物《现代》(施蛰存主编)和《矛盾》(潘孑农主编)接纳。不过他和《现代》的关系却不愉快。1987年7月,鸥外鸥应邀来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作讲座时说: 有人以为我是三十年代的中国现代派,其实三十年代的中国现代派很不现代派,不过是以《现代》月刊作为它的代名词。之前我看到香港的《海洋文艺》,施蛰存有一篇现代派的回忆文章,列举了几个人名,有我在内,将我列入他们一伙,我就很反感。我在《现代》月刊仅仅发表过一首诗《映树》,往后不再写,怎能算作他们的现代派呢?(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