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18)01-0014-08 罗蒂是将分析哲学与实用主义相结合的典范。在所有分析哲学家中间,他对维特根斯坦情有独钟。他不仅对维特根斯坦哲学有持续的关注,而且有颇深的研究,并有多种著述发表。罗蒂对维特根斯坦哲学的解读带着一个明显的倾向,那便是试图把它同美国实用主义嫁接起来。他的这项研究既引起了共鸣,也引来了批评。本文试图在梳理罗蒂的维特根斯坦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其中所表达的观点做出评论。 在早年的一篇题为《实用主义、范畴与语言》(1961年)的论文中,罗蒂便密切关注维特根斯坦哲学,并给予很高的评价。同时,他还特意将维特根斯坦与美国实用主义创始人皮尔斯相比较,并列举出他们二人之间的五个“基本是一样的”相似点。其中第五点是:“(五)他们关于语言的洞见的相似性反映在两个人的思想口号——‘不要寻找意义,而要寻找用法’和‘一个概念的意义就是它对行动所可能产生的影响的总和’——的相互支持中。”①罗蒂接着写道:“人们可以把(五)中提到的第一个口号看成是第二个的一个特殊情况,或者反过来也可以;究竟怎么看取决于——而且应该取决于——一个人在特定时刻进行研究时的具体目的。我所试图表明的只是,人们把实用主义和后期维特根斯坦以及受他影响的人的著作放得越近,二者就越发显得相得益彰。”②罗蒂的这篇论文或许是把维特根斯坦哲学同实用主义相比较的最早的文献之一。而其断言之大胆,恐无出其右者。 在随后的学术生涯中,罗蒂一直试图从实用主义视角解读维特根斯坦哲学。并尤其强调维特根斯坦后期思想转向之后与实用主义的接近。在《哲学和自然之镜》(1979年)中,他甚至直接将后期维特根斯坦列入实用主义者的名单中:“我把塞拉斯对‘所予性’的批评和奎因对‘必然性’的批评解释成为摧毁‘知识论’可能性的关键性步骤。这两位哲学家共同持有的整体观和实用主义(这也是他们与后期维特根斯坦共同信奉的),属于我本人希望加以拓广的那些分析哲学内的思想路线。我主张,这些思想路线在以某种方式被拓广之后,就会使我们把真理看作——用詹姆士的话来说——‘更益于我们去相信的某种东西’,而不是‘现实的准确再现’。或者用不那么具有挑激性的话来说,这些思想路线向我们证明,‘准确再现’观仅只是对那些成功地帮助我们去完成我们想要完成的事务的信念所添加的无意识的和空洞的赞词而已。”③“我们在杜威、维特根斯坦、奎因、塞拉斯和戴维森思想中所看到的那种整体论的、反基本主义的、实用主义的知识和意义观。几乎同样地冒犯了许多哲学家,因为他们都放弃了对公度性的追求,因而是‘相对主义者’。……整体论的理论似乎认可每个人去构造自己的小整体(他自己的小范型、他自己的小实践、他自己的小语言游戏),然后再钻进去。”④ 在标志着他跟分析哲学决裂的这部巨著中,罗蒂更加明确地主张,在后期维特根斯坦哲学——他认为。后期维特根斯坦已从分析传统中脱身出来——同实用主义之间具有更为广泛的联系。此时,他不仅指出维特根斯坦同詹姆斯、杜威这样的早期实用主义者之间存在的亲缘关系,而且把他视作像奎因、塞拉斯和戴维森等这样的新实用主义者的同路人。他提到的后期维特根斯坦与新旧实用主义者之间的类似性包括:反表象主义、反基本主义、整体主义和相对主义等等。这种一般性的断言当然需要更细致、更严密的论证。 在其生前撰写的最后一篇关于维特根斯坦哲学的论文《维特根斯坦和语言学转向》(2006年)中,罗蒂依然明确坚持对维特根斯坦的实用主义解读,同时反对治疗主义解读。他发明了两个描述短语:“维特根斯坦主义的治疗主义者”(“Wittgensteinian therapists”)和“实用主义的维特根斯坦主义者”(“Pragmatic Wittgensteinians”)。前者“以《逻辑哲学论》结尾的那些段落和《哲学研究》89-133节为依据指出,切勿以为维特根斯坦提出了关于语言或任何别的东西的论点或理论。在他们看来,他是一名彻头彻尾的治疗主义者”。⑤后者则“倾向于无视治疗主义者认为最重要的那些段落——亦即他关于哲学问题的根源以及弃绝哲学理论构建的必要性的格言警句。实用主义的维特根斯坦主义者们认为,他们的英雄的重要性在于他抛弃了《逻辑哲学论》中提出的那种关于语言和非语言的关系的坏理论,而以《哲学研究》中的更好的理论取而代之”。⑥ 作为一名坚定的实用主义者,罗蒂毫不掩饰自己对维特根斯坦哲学的选择性接受,亦即吸取其中在他看来最有价值的部分,而撇开那些在他看来价值不大或者业已过时的内容。他认为,以维特根斯坦为典型代表的语言学转向的价值仅在于将人们的关注目光从经验和思想转向语言的使用上,而这一转向所主张的“全部哲学就是语言批判”并没有太多实质的意义。他进一步将维特根斯坦哲学纳入一种历史主义的元哲学视野中:“从这种历史主义观点来看,维特根斯坦的重要性在于他帮我们从笛卡尔—洛克式的思想倾向中扭转出来。他帮助我们抵御住追问如下问题的诱惑:‘我们语言的哪些部分锁定了实在,哪些部分没有锁定实在?’从这种实用主义的观点看他的成就,他并没有表明形而上学是无意义的。他要表明的是,形而上学探究只是空耗时光。”⑦ 在罗蒂看来,维特根斯坦主义的治疗主义者只注意到了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哲学的消极方面。亦即通过语言分析揭示形而上学命题的无意义性,而完全忽略了它的积极方面,亦即它在批判传统哲学的基础上所做的寻求更好的哲学探究方式的努力。而这后一个方面才是我们应当从维特根斯坦那里吸取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实用主义者——或者,至少与我志同道合的实用主义者——会坚持认为,维特根斯坦后来对如何最好地谈论逻辑和语言改变了想法。”⑧罗蒂认为,后期维特根斯坦的正面目标和实用主义不谋而合。现在要加以区分的不再是有意义的科学命题和无意义的哲学命题,而是好的科学或哲学理论与坏的科学或哲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