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2 大量文稿显示,胡塞尔终其一生都在思考交互主体性。透过胡塞尔对不同具体论题的细密研究,我们可以看到,胡塞尔的一个核心焦虑是:建立在还原基础上的超越论的观念论是否必然会陷入唯我论。事实上,直到今天,一种标准的意见仍然是:胡塞尔虽然尝试了多种避免唯我论的道路,但是,他的交互主体性理论终究因为建立在本我学(Egologie)的基础上而失败了。本文从胡塞尔交互主体性理论的一个“唯我论”症候“躯体化(Verk
perung)疑难”出发,通过对胡塞尔最有争议的关于交互主体性的文本,即《笛卡尔式的沉思》“第五沉思”的分析,尝试在胡塞尔现象学还原的框架内寻找一条避免循环、从而走出唯我论的可能道路。 一、躯体化疑难 在胡塞尔的交互主体性理论中,有一个经常得到讨论的疑难,即我的身体(Leib)的躯体化与陌生经验(Fremderfahrung)之间的恶性循环(以下我们称为“躯体化疑难”)。我们可以将此循环具体表达为: 1.陌生经验,或者说,对他者的意识的第一步是我的身体的躯体化,换言之,我将我的(作为整体的)身体看作一个躯体(K
rper),但是,如果没有他人的目光,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自己“只能以独特的透视缩短法”(Husserl,1952,S.159)部分地将我的身体统觉为一个躯体,我的身体的某些部分甚至不能够为我自己所看见。“身体被我用作一切感知的媒介,它也阻碍我感知它自身,它是一个奇怪的不完整构造的事物。”(Husserl,1952,S.159)我不可能离开我的身体,与它保持距离,以便能够以映射的方式将它感知为一个躯体。 2.对于陌生经验来说,我的身体的躯体化是必要的。为了能够将身体的意义从我的躯体转移至在那里的感知躯体上,我的身体首先应该能够被统觉为一个躯体,以便它能够与在那里的感知躯体根据它们的相似外表而进行结对(Paarung)。“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在我的原真领域之中,只有一种将在那里的那个躯体和我的躯体结合起来的相似性才能够用作动机引发基础(Motivationsfundament),以便将那个躯体类比化立义为另一个身体。”(Husserl,1950,S.140)我的躯体和在那里的感知躯体之间的相似性是陌生经验的必要的“动机引发基础”。 3.这样,我的身体的躯体化和陌生经验相互预设,因而陷入恶性循环。(cf.Schütz; Theunissen; Franck; Zahavi) 根据笔者阅读的文献,胡塞尔关于“躯体化疑难”的最早的讨论可以在《纯粹现象学与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2卷(1913年)中找到,最晚的相关研究则延续到了1934年(cf.Husserl,1973c,S.659),可以说,胡塞尔终其一生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并且没有找到一种令他自己满意的解决方案。 如果站在当前认识论的讨论语境下,我们可以将“躯体化疑难”视为一种形态的怀疑论的“他心”问题,这种形态的特殊性在于:胡塞尔将对他者的意识描述为类比化立义(analogisierende Auffassung),并且将它与身体/躯体的二重性紧密结合在一起。(参见郑辟瑞) 在《笛卡尔式的沉思》“第五沉思”中,胡塞尔描述了陌生经验中类比化立义的进程。这一进程是建立在原真还原的基础之上。还原是一种方法论的怀疑,为了获得他者性的意义,我们不应该预设它,“我们不考虑一切直接或者间接与陌生主体性相关的意向性的构造成就”(Husserl,1950,S.124),并且限定一个本己领域,在这个本己领域中,只有一个身体,也就是我的身体,对他者的意识就展现为:我如何能够将一个感知躯体构造为一个和我一样的身体。为此,胡塞尔诉诸我的躯体与在我的感知领域中的另一个躯体之间的结对,在那里的感知躯体与我的躯体相似,在此基础上,身体的意义能够从我的躯体转移至在那里的感知躯体上。 躯体化与陌生经验之间的恶性循环已经包含在结对之中。在其著名的长文《胡塞尔超越论的交互主体性问题》中,舒茨质疑道:“胡塞尔的假定——对陌生身体的类比化立义是建立在和我的本己身体的相似性的基础上——与一项现象学的成就相互冲突,即我的身体在我的原真感知领域中以一种方式‘突出出来’,这种方式从根本上不同于所谓相似的他者躯体在这一领域中出现的方式。”(Schütz,S.98)既然身体和躯体是以根本不同的方式被给予,类比化统觉就不可能建立在它们的相似性的基础之上。舒茨引证了舍勒、萨特和梅洛-庞蒂,并且批评胡塞尔忽略了萨特关于身体的两个存在论维度的区分。但是,这一区分难道不恰恰来自胡塞尔吗?不正是胡塞尔本人极力区分身体和躯体吗?我们需要问,为什么这一个躯体化的疑难会出现在胡塞尔的语境之中,而不是在其他那些现象学家的语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