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5.11.221 一、现象学的根本动机 在现代哲学中,面对传统唯心论体系的崩溃和自然科学的蓬勃兴起,尼采、柏格森、狄尔泰等哲学家把哲思的目光转移到生命/生活这个主题上。胡塞尔的老师弗朗茨·布伦塔诺就明确提出,哲学的任务就在于回复到生活本身,通过诸如“内观”和“明见性”这样的生命实践和情感性体验为当代生活、认识论和伦理学重新建立统一的形而上学基础。这个基本的哲学理念在胡塞尔那里得到了延续。 在胡塞尔看来,现象学所要面对和亟须克服的乃是现代化文明的危机,这种危机是由自然科学意识形态所带来的。在认识论的层面上,自然科学知识体系的确立有赖于一种极端的还原论和客观主义,即将世界置于一种客观化、均质化的解释框架之中,并且将人类生活的意义和质感从这个客观的解释框架中彻底排除,以便对客观世界局部事实性进行实证性研究,或者消除主观视域,实现一种抽象的客观主义普遍理论形式。这种科学主义的做法导致了“生活意味的丧失”或者“意义的空乏”,因而无法从一种人性化角度为人类文明提供一种可延续的、和谐的思想基础。 胡塞尔认为,现代自然科学的意识形态化实际上是理性的僭越,以消除主体质感和割断主体生活关联为代价最终获得的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严格科学世界,而只是背离人性并将导致人类生活危机和文明没落的科学意识形态。随着对前科学生活经验的排除和对经验世界主体相关性的抽离,自然科学的客观主义抽象形式逐渐被绝对化,占据了普遍真理的位置,进而规定了人类的一切生活和认知方式,这导致了客体存在的有效性被必然化和普遍化,客观的自然世界被赋予认识上的特权,心灵和主体的意义世界则被矮化和遗忘。自然科学的客观主义意味着绝对知识客观性的现代性理想:“科学有效的东西应当摆脱任何在各自的主观的被给予性方面的相对性”,“科学可认识的世界的自在存在被理解为一种与主观经验视域的彻底无关性”[1]38。对客观性知识的追求意味着一个独立的、割断主观视域联系的认识过程。 现象学的创始人忧心忡忡地看到,现代化危机造成根源层次上的主体相关性和意义构建被遗忘了,这就是现代欧洲人的危机或“病症”:一种原本植根于生活世界和生活经验的科学、哲学和生活的统一意义丧失了。自然科学意识形态化,技术科学成了解释世界的唯一普遍方式,而人的主体性在面对世界时本应具有的奠基地位则相应地消失了,人与世界的关系被倒置,这是现代人类精神世界空虚和责任匮乏的最重要根源,是人类理想生活方式不断堕落的根源。如何恢复人与主体的尊严,从而恢复哲学在当代的意义,为重建和谐的人类生活进行指导,这恰是胡塞尔思想道路最初的出发点。 克服意义的空乏并恢复生活意义是胡塞尔现象学的基本动机。在这里,意义首先被理解为一种普遍化、发生性的指引关联,胡塞尔现象学中最为核心和源初的指引关联类型就是意向性。意向性结构和意向性构建先于主体—客体二元关系的构建过程,恢复了心灵的丰富维度以及心灵与世界的平等关系。通过意向性及其构建分析,胡塞尔将哲学理解成一门“发生现象学”,不再将哲学理念看作柏拉图式的无时间之物,而是嵌在生活世界之中的可再造的精神过程。在发生学视角下,指导生活实践的规范性或者伦理学也被引入了生活世界的历史维度,规范的建立并非与其产生的历史毫无关系①。置身于时间性和世界性中的指引关联最终指向一个普全的视域,也就是生活世界,视域总是以非课题的形式为对象化的认识奠基,并以发生的方式决定了我们生活中一切课题化的行为和抉择。在胡塞尔看来,作为关联域的生活世界具有的这种在先的奠基性、包含的可能性及现实性转化才是现象学所要关注的话题。 换句话说,胡塞尔设想现象学所要把握的乃是以下内容:将对一个对象的存在设定把握为在指引关联的境域中的设定、在关系中的设定,或者说,通过课题化的行为(意向性结构)把握隐含在其背后的非课题化境域乃至生活世界②。因此胡塞尔断言,“存在的世界无外乎就是存在有效性的关联性(Relativit
t)”[2]724。他在这里强调的是存在者之间的关联性、相关性,没有一个绝对的、与其他存在者无关的存在者,存在的意义就意味着关联性,生活世界就是关联域的大全——这就是现象学最终要揭示的东西。举例来说,意识现象学就不能仅局限于理论化的自我反思,还应包含实践的自身状况,意识的建构只有基于主体和交互主体的实践和价值感受这一关联域才有可能实现。 更进一步地,这种关联域的承担者则是时间中的个别实体,对这种“自然关联域”的研究是区域存在论的任务③。因此胡塞尔指出,无论是在普遍存在论还是在区域存在论中,人与物、人与人、物与物之间的关联构成了世界本身,而且两个领域之间是统一的。现象学要关注的生活世界领域是一个介于经验科学(心理学)和逻辑学之间的领域,可以以结构一功能的方式被描述,胡塞尔称之为“超越论的经验”或者“生活世界的科学”,人们也可称之为“前科学”,这个第一人称视角的领域是一切规范性、客观认识和自我认识的源泉。在这个领域内,发生性、可能性和偶然性既未被排斥,其被说明的方式也有异于经验科学。这个“元—实践领域”也是生活艺术(Lebenskunst)作为一种哲学形式被定位于其间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