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大都兼具多重文学艺术身份。在今天的大众认知中,贾平凹首先是一个小说家,其次是一个散文家,或者是一个书法家、画家,然后才是一个并非人人皆知的诗人。尽管如此,至少在贾平凹看来,诗歌在他的文学王国里是重要的存在,如同参天北斗,不仅指引了蒙昧时期的文学道路,而且照耀着文学创作的全过程。“我更多的是写小说和散文,最倾心的却是诗。”贾平凹擅长抒情诗和叙事诗两种体式,素材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不作无病之呻吟,内容饱满,情感真挚,以主题深远胜,表现手法上传统与现代相交织,语言质朴,又充满智性哲思。敏锐的现实关注度,深广的历史存在感,浓郁的民间意识,以及痛彻的人性迷思,贾氏诗歌彰显出来的这些鲜明特点在小说中亦贯穿弥漫着,两者形成同质异构的互文性关系。贾平凹的诗歌发表量不是太多,但不乏名篇佳作,历来为世人所重视,在新时期以来的诗歌思潮中曾经占有一席之地。从诗歌角度审视作家,不仅可以从整体上把握作家,加深对作家的理解,而且能够以点带面透析“小说家写诗”这一现象,弥补诗歌发展史写作的不足,贾平凹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一、贾平凹诗歌创作概况 贾平凹唯一的一部诗集《空白》出版于1986年,由诗刊社和花城出版社合编,列入“诗人丛书”第五辑,其他诗人还有叶文福、江河、刘征、张烨、岑桑、屠岸、吴钧陶、章德益、蔡其矫等,名宿新星相互辉耀。2013年,该诗集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再版。如后记所言,诗集收录了1976年至1986年之间的部分作品,共31首,有一些公开发表过。在此期间和前后贾平凹写过很多诗歌,得到发表的却比较稀少,其他散见的如《夜航给月》(《丑小鸭》1982年第5期)、《随感二首》(《诗刊》1989年第5期)、《老树》(《延河》1982年第1期)、《诗二首》(《星星》1982年第5期)以及散文诗《在这块土地上》(《诗刊》1981年第7期)等,都不在集子之内。待到贾平凹大红大紫,一些代表性作品被诗歌刊物重复选载。早期的“贾平凹文集”也曾收录过诗集《空白》中的诗作,但远非贾平凹诗歌全部。 贾平凹早期的诗歌创作受到国内诗歌刊物的追捧以及老诗人邹狄帆的赏爱,贾平凹研究专家、著名评论家孙见喜先生在《鬼才贾平凹》一书中有较为详尽的叙述。2诗歌在贾平凹的文学生涯中并非可有可无,而是必不可少,没有诗歌或许就没有今天的贾平凹。在青少年时期贾平凹就梦想着成为一名作家,他踏上文学道路的起点就是写诗。据其自述,1971年他在乡村公社劳动期间学着写诗,第一首诗登在工地战报上,还试着向外埠投稿,但泥牛入海;1972年到西北大学读书,写了一首“入校感想”,发在校刊上,从此有了“诗人”的称呼。“诗这玩意儿挺好弄嘛!当年想当作家、诗人的梦又死灰复燃了。”后来“我几乎天天在作诗了,夜夜像初下蛋的母鸡,烦躁不安地在床上构思;天明起来,一坐在被窝上就拿笔记下偶尔得到的佳句。一天总会有一首诗、两首诗出来,同学们都叫我‘小诗人’。”贾平凹不满足于校刊这样的平台,经常向外投稿,拜访编辑,希望却总是落空。“半年多过去了,我写了十几万字的小说、散文、故事、诗歌,竟没有一个字变成铅字。”直到1974年,贾平凹才在《西安日报》上正式发表了第一篇作品,是一篇散文。大学期间他还与同学合作写过一首抒情长诗。毕业后,贾平凹被分配到出版社当编辑,随着阅读量增加以及人生阅历的丰富,他对以前的创作进行了反思。“我开始否定了我那些声嘶力竭的诗作,否定了我一向自鸣得意的编故事的才能,我要写我熟悉的家乡的人和事,我要在创作中寻找我自己的出路,提出的口号是:打出潼关去!”1981年间,“我什么都想写,顺心所欲。开始了学写中篇,开始了进攻散文,诗的兴趣也涨上来了。”20世纪80年代初是贾平凹年富力强、创造力旺盛、进军文坛的关键时期,没过几年就初步奠定了文坛地位,开始进入到创作的自由境界。“我开始了小说、散文、诗三马并进的写作;举一反三,三而合一。而诗写得最多,发表得最少,让它成为一种暗流,在我的心身的细胞之内,在我的小说、散文的字句之后。”4与小说、散文相比,贾平凹对于诗歌的功利性要求已经不是太强,但他始终没有停止写诗,作为贾平凹庞大的文学建筑的支撑,诗歌不可或缺,我们看到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把深爱的诗歌悄无声息地雪藏,或许出于发表遇挫,或许涉及到个人情感隐秘,或许不自信,或许有着创作策略上的考虑,或许兼而有之。贾平凹始终认为“诗人并不仅是做诗的人”,“诗应该充溢着整个世界”,“诗可以使我得到休息和安怡,得到激动和发狂,使心中涌动着写不尽的东西,永远保持不竭的精力,永远感到工作的美丽。当这种诗意的东西使我膨胀起来,禁不住现于笔端的,就是我平日写下的诗了。当然这种诗完全是我为我而作,故一直未拿去发表。”5贾平凹写诗的事实是公开的秘密,只是大多时候被他的小说和散文所掩,被有意忽略。贾平凹偶尔也会显露一下写诗的才华,比如短诗《希望》就是即席“温酒赋诗”的结果,传为美谈。贾平凹没有专注于诗歌创作,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客观因素比如当时的文学环境,轻诗歌、重小说的偏见,个人方面也面临着文学选择。有人曾提到,贾平凹“觉得自己是个不合格的诗人”,所以才“转而投身于小说的创作”,“诗歌的失利,反而造就了贾氏小说上的地位,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贾平凹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但以陕西人执拗的性格,以其满满的文学理想,他至今也没有放弃诗歌写作,而是默默地积蓄着诗歌储量,间或信手一挥,释放那么一点星光。“当时贾平凹的诗歌没有受到广泛关注,有极大的可能是不符合当时人们的审美,有可能是超前的思想。仅相隔十几年,这种潜在的流失,竟然挽回了。”贾氏诗歌新旧交织的特点及其为什么不能爆红,是另一个话题。事实即是如此,直到1985年写出《一个老女人的故事》,他才得到些许诗名,与在小说方面的成就相比较而言相形见绌,甚至可以说,他之浪得诗名还是借助了小说的气场。 二、贾平凹诗歌研究综述 作为当代文坛上一位举足轻重的作家,贾平凹的创作长期以来得到跟踪研究。尽管早年诗名不显,但是待到《一个老女人的故事》在《诗刊》发表之后,还是引起了一些反响。曾镇南在《冷峻的诗美——<一个老女人的故事>读后》一文中称,“他借着叙一个农村老妇的凄凉的故事,把他的诗感,凝铸在简峭的叙事诗的形式里了。他收获了一种冷峻的诗美。”同时指出这首诗有其“薄弱、直露”的地方,作者的心境“似乎过于萧索了一点”,类似于鲁迅的散文诗《颓败线的颤动》。总体来看,此文对这首诗的基本风格特点理解充分,褒扬大于批评。叶橹在《平中见奇突、奇中寓深意:贾平凹<一个老女人的故事>赏评》一文中认为,这首诗的最大特色是“在叙事方式上以极为朴素自然的结构,表现出平凡中见奇突的生活底蕴;在思想内涵上,又用虚实相生的叙述来体现奇突中寓深意的哲理思考。所以,它既是平凡的,又是非凡的;它既是真实的,又是虚幻的。”这两篇文章针对该诗进行的专门评析,其观点大概一致,颇具代表性,有些独到看法虽则可贵,发了先声,惜乎没有明确且深入下去,属于赏析类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