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科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卫星电视、计算机及互联网的广泛普及,视觉影像逐渐成为信息传递的主要载体,中国也终于迎来了视觉文化的新时代——“读图”时代。相应地,文学领域尤其是小说界出现了令人瞩目的“影像化”热潮,不仅小说改编为影视作品颇有愈演愈烈之势,而且“影像”化叙事也俨然已经成为当下小说创作中一种主导性的叙事方式。在探讨这一叙事方式前,为免产生歧义,有必要先对中国语言文字的特殊性进行简要的说明。众所周知,汉字本质上是一种脱胎于图画的表意文字,自身便具有鲜明的视觉性,但此特性与现代所谓的“影像”概念却并无太多交集,因为后者主要是指借助于影视、网络等技术最终在屏幕上生成的视觉形象。这种基于机械文明而诞生的、旨在追求事物外在真实的现代影像观与侧重从主观内视点出发且以意象为核心的中国传统影像观截然不同,它不仅仅带来了观看模式的巨变,而且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最终导致了以“模仿”为标志的传统视觉文化的解体,开启了以“复制”乃至“虚拟”为表征的新视觉文化。有鉴于此,我们把小说的“影像”化叙事界定为区别于语言文字叙事的另一种直观具象的表意叙事形式,它具有再现、表现和虚拟的功能,在小说创作实践中,它实际上主要是指借鉴于影视艺术与网络多媒体艺术领域里的那种由现代科技创造、合成的花样繁多的表述方式。 追溯起来,中国小说的现代“影像”化叙事虽然兴起于20世纪30年代,也即新兴的电影艺术开始进入其第一个发展高峰期之时,新感觉派的穆时英、施蛰存诸君以及其后新市民小说代表张爱玲等人的小说实践让人们初步领略了这一叙事手段的独特魅力,但当代小说与影视亲密接触的全面展开则始于新时期。自那以后,日益频繁的“触电”使小说的文体界限越来越模糊,加之,影视小说与新媒体小说不断涌现,仅仅从外在形态上看,传统的文学性书写的确被挤压变形乃至边缘化,小说的独立性及生存空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威胁与挑战。为此,尽管“影像化”热潮汹涌澎湃,然而在文学界和学术界,质疑、反对“影像化”写作的声浪却此起彼伏。那么事实情况是否真是如此呢?为了从更为客观的立场出发寻觅接近真相的答案,笔者特意选取了视觉文化场域中的媒介交互性作为本文的研究视角。 那么,何谓“媒介交互性”呢?由王振铎命名的“媒介交互性”,即“互媒体性”①,实质就是对媒介之间相交互动这一特征的描述,它是对此前相类名称按照术语规范化要求的更名②。按照台湾学者进一步的阐释,意指不同的媒体之间媒介的相互作用与参照,强调其跨越媒体之间边界的形态,并将其大致分为媒介转换、媒介结合、媒介参照这三种类型③。笔者引入这一学术新概念,试图在借鉴前人分类法的基础上,根据传播媒介实际交互的样式与程度的不同,分别对以语言文字为载体的传统小说、文字与影像兼容的影视小说及多媒介交互在一起的新媒体小说中的影像化叙事进行探析,旨在揭示媒介交互方式的变迁及规律对小说影像化叙事发展趋向的影响,以期对之做出相对公允的评价。 一、自然交互:传统小说的影像化叙事 人们如果能理性地从媒介交互的视角来看待传统小说中的影像化叙事,就不难发现它的发生与发展始于1895年电影艺术在法国的诞生,而其交互的方式则是通过电影影像媒介向语言文字媒介的转换来实现的。这正如爱德华·茂莱所总结的那样:“1922年而后的小说史,即《尤里西斯》问世后的小说史,在很大程度上是电影化的想象在小说家头脑里发展的历史。”④因为尽管文字与影像属于完全不同类型的媒介,但二者作为媒介,都不同程度地涉及信息、情感、思想等传递内容,并且在传递方式上主要是以“叙事”为核心的,都包含着叙事主体、叙事客体和叙事手段这三大基本要素,尤其在叙事手段方面,围绕着形象建构、场景设置、结构安排与修辞手法,存在着一定可比较亦可交流的共通性,即“可通约性”⑤。 正因为如此,约一个世纪来,中外文学收获了累累硕果。在海外,如乔伊斯、福克纳、海明威、加缪及川端康成这样20世纪世界著名的现代主义文学大师,在自己个性化的小说创作中就曾主动吸纳电影影像的诸多叙事技法,将其自然化合为一种深含文学性的语言表达方式,在他们那些代表作如《尤里西斯》、《喧哗与骚动》、《永别了,武器》、《局外人》、《雪国》等经典的现代小说中,其影像媒介本质上是通过文字媒介的一种内化途径展开的,无论是主观蒙太奇的组接法还是客观长镜头的展现法都开始有机地融入语言文字的表现形式和修辞方式之中,就如同安德烈·巴赞从摄影影像的本原出发,发现“影像”的独特性正在于其本质上自动生成的客观性⑥。它所擅长的“物质的连续”便可与文字所承载的“精神的连续”实现贯通与共鸣⑦。由此,他们开创出了两种独立的媒介自然交互在一起的新型小说范式。 而就中国来看,正如前文所述,小说的影像化叙事早在三四十年代海派小说中就有较为大胆的尝试与实验,但真正能够充分调动本土语言文字的叙事经验,同时积极发掘长镜头、慢镜头等电影手法里的中国元素,并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两种媒介自然融通的首推张爱玲,其作品因而影响深远⑧。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以后,影像化叙事在传统小说多样化的写作中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其绚丽多姿的叙事魅力在深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影响且颇有先锋色彩的小说中尤为出色。试看以下所举之例便可略知一二: 光滑的铁砧子。泛着青幽幽蓝幽幽的光。泛着青幽幽蓝幽幽的铁砧子上,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大个阳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苞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光芒有长有短,长的如麦芒,短的如睫毛,全是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