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原文见于:David Garrioch.“Sounds of the City:The Soundscape of Early Modern European Towns”,Urban History,30(1),2003,5-25。译文有删节调整。 城市一直都是喧嚣之地。然而总体来说,城市历史学家对城市声音关注极少,他们倾向于假定即使声音本身是各不相同的,它们扮演的角色也是相似的。因此达达的马蹄声和轰隆的马车声就被等同为现在的交通噪音;早期现代城市的钟声就被等同于现代的闹钟、工厂的汽笛以及学校的上课铃声。固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然而就像过去的人们对视觉世界的理解与我们现在截然不同一样,他们对声音的感受方式与我们的也是相去甚远。我们如何才能够去理解打雷对于那些尚不知道雷声产生原因的古人所造成的惊恐?雷声连同炮声和教堂大钟的钟声,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听到过的最响的声音了。对于如今罕有沉浸于钟声的大部分人来说,我们如何重温那种由教堂繁复的钟声所造成的眩晕感?过去的其他声音,诸如刀剑的撞击声、火枪的射击声还有小贩的叫卖声,几乎已经完全从我们的经验中消失了,与之相伴随而消逝的是昔日人们对日常生活全方位的理解。 即便声音本身没变,其意义也已经相去甚远了。如今若听到达达的马蹄声,我们也许会想到那种身着优雅丝质长裙,外套精美罩衫,乘坐四轮马车的那样一种已经消失的绅士淑女。然而在马随处可见的彼时,那种声音并不能像魔法般唤起饱含乡愁的图景。即使当我们能够切实地捕捉到来自过去的声音——希特勒的演讲或者第一张收音机唱片——它们对我们产生的影响也早已不同于它们在最初听众身上造成的影响了。固然,我们听到的是一样的词语、我们以同一种方式交流,但我们听到的信息不是以前的人们所听到的信息。 尽管谢弗(Raymond Murray Schafer)的《为世界调音》(The Tuning of the World,1977)早在1977年就已经引发了很多关键性的讨论话题,但是只是到了最近,声音的历史才开始引起较为认真的关注。彼得·贝里(Peter Bailey)考察了“噪音”概念的不断变化。他认为随着现代大众社会的出现和19世纪日渐增长的中产阶级对人群的恐惧,“声音”和“噪音”之间的区别也总是在变。①科尔班(Alain Corbin)关于19世纪法国乡村教堂钟声历史的研究指向了钟声作为信号、当地身份建构者、权力和抵制的象征以及作为社会和政治斗争博弈场等的角色。②更晚近则有古腾(Jean-Pierre Gutton)勾勒出了自中世纪以来法国声音的历史,强调了口语到书面语文化的转变,私有观念的发展以及国家和教会对声音的日益增长的控制。③ 关于现代早期声音历史最详细的研究是布鲁斯·史密斯(Bruce Smith)颇具影响力的《现代早期英国的听觉世界》(The Acoustic World of Early Modern England,1999)。在这本书中,他尝试着去重构现代早期英国人尤其是伦敦人的听觉经验。他主张研究听觉的历史,认为那些让我们有意识地去听到的东西以及我们对我们所听到的东西的理解,都是被历史和文化所决定的。过去的人们不光是被不同的声音所围绕,而且用心地去倾听那些被现在的我们所忽视的声音。尽管他们的耳朵在生理功能上与我们并无区别,他们对于声音的经验却与我们不同,因为他们的听觉环境以及文化环境还有他们的心境跟我们并不一样。 本文采纳了上述作者的很多见解,特别是在城市环境方面。对于17、18、19世纪欧洲城镇的居民来说,听觉环境建构起来了一个符号系统。在一个没有收音机、电视机或者报纸的城市信息系统网络中,声音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然而声音绝不仅仅是这些媒介的等价物而已:它部分地建构了人们在时间、空间和都市社会中过活的方式。像其他的符号系统一样,都市声音在不同层面起作用,并不是每个聆听者都收集到相同的东西。不同阶层、性别或者出身的人会对不同声音有不同的联想。声音系统以微妙的方式塑造个体和集体身份,增强权威的统治。尽管声音在乡村的日常生活中也扮演了关键性的角色,但是这篇文章的用力点是在城镇之中的声音作为一个符号系统被利用得最淋漓尽致,尤其是在19世纪中叶之前的时间。在19世纪后期及之后,这个听觉系统逐渐消失,被不同的信息源和对声音的不同用法所取代。 都市声音景观 我在前面已经给出了关于马车声音的例子。这种声音曾经让过去的人们如此熟悉,然而通常却不被注意到。直到一个世纪前,马还在欧洲城镇随处可见。它们提供了交通和工业的主要动力来源,所以马蹄声、马嘶声还有马抽鼻子的声音随处都能听到。木头车轮和铁皮包边的车轮的轰隆声也随处可闻。对于第一次来到欧洲较大城市的观光者来说,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四轮马车在狭窄的街道上飞速前行,马车夫高声叫喊着让行人让路。维也纳到18世纪80年代为止大概有3300辆私人马车以及超过600辆公共轻便马车。伦敦和巴黎的马车保有量则更多。“从外省初到维也纳的人像个小贼一样在成排的房屋旁边躲闪,在每个马车夫的叫喊声中幻象自己会被车轮碾轧,会被马蹄踩扁。”④因为大多数城镇没有步行专用道,这些叫喊对徒步行走的人来说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