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上海朋友的电话。说是在日本的九州大学图书馆,发现了冰心的《春水》手稿,而且该大学的中里见敬教授已写好介绍发现经过和分析相关历史背景的论文,不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能否发表。我开始还一头雾水,待了解到《春水》手稿发现的经过并拜读了中里见先生的论文之后,才感到事情的重大和意义非凡。 这位上海朋友,即华东师范大学日语系潘世圣教授,其实是我吉林大学研究生时代的同门。后来,我们两人分别去日本留学,潘君就落脚在九州大学,并在此获得了博士学位。而手稿发现者中里见先生,则是他的多年师友。这位日本先生是中国古典文学研究者,对现代文学也多有了解。他的前辈同事——日本著名的中国戏剧专家滨一卫(1909—1984),就是《春水》手稿的所藏者。那么,远在日本九州大学的中里见先生何以绕道上海的潘君而联系到我呢?说来真是机缘巧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第11期曾刊发《1939年周作人日记》,这成了此次发现手稿的直接线索。《周作人日记》1939年10月5日记载:“下午又整理旧报。得《春水》原稿,拟订以赠滨君。”而供职于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周作人研究家小川利康先生最早注意到这一条日记,急忙电告九州大学。于是,就有了中里见论文《冰心手稿藏身日本九州大学——〈春水〉手稿、周作人、滨一卫》中所详述的手稿发现过程。中里见认为,这次发现的直接线索来自《丛刊》发表的《周作人日记》,所以殷切希望自己的论文也能够在《丛刊》上刊出。这样,一个文献史料的重大发现也就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而我是潘君的同学,同时也是《丛刊》的编委。 4月21日,我借《丛刊》召开编委会的机会,向执行主编傅光明先生介绍了情况,他也感到意外的惊喜,并决定尽快刊发中里见的论文(见《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7年第6期)。光明兄还是个细心人,他又迅速把这一消息告知福建长乐的冰心文学馆刘东方馆长。于是,就有了后来我和潘君的福建之行,这是后话。 那么,此次冰心《春水》手稿的发现有何重要价值和意义呢?我最初看到手稿的照片是在中里见的文章中,后来有幸目睹潘君手中的彩色影印本,那时的感觉真宛若一湾“春水”流过心田一般!就是说,冰心手抄的原稿其字迹的清秀典雅,完全可视为书法的精品而供我们后人鉴赏。同时,如中里见所记,那应该是冰心在燕京大学国文系的老师周作人决定将《春水》列入自己主编的“新潮社文艺丛书”之中出版,而特意为此抄录的。这是1922年年底的事情。毫无疑问,此乃该部经典作品的最原始手稿,也因此具有了第一手文献史料的价值。总之,书法的艺术价值和文学史的文献价值,是这部手稿的重要意义所在。正如等到《丛刊》第6期正式出版的6月20日凌晨,《人民日报》网络客户端刘军记者迫不及待地发布的消息所称:手稿字迹秀美娟丽,流畅典雅,保存完好。而在目前已知冰心存世手稿中,唯该手稿创作时间最早,保存最完整,规模最大。也如潘世圣君向媒体表示的那样:除了文学文化意义外,手稿本身即是珍贵文物,更是一流的精美书法作品,显示了冰心深厚的学识和艺术修养。更像中里见回答记者问时强调的:原稿书法艺术价值亦很高,是象征日中文化交流之珍贵的文献。他补充说:今年是日中邦交正常化45周年,在此节点发现冰心的《春水》手稿非常有意义。 以上,是媒体和学界对《春水》手稿价值与意义的基本共识。而于书法艺术几乎一无所知的我,更看重的是其文献史料价值。这又可以分三个方面来谈。 第一,作为《春水》最原始的手抄稿,为我们提供了比较和校勘不同版本的样本和基准。冰心的《春水》最初连载1922年3月31日到6月30日《晨报副镌》,而据中里见介绍,这次发现的手稿首页诗集名“春水”左端,有“新潮社文艺丛书”字样。故可以确定这是为了刊行诗集单行本所抄录的定稿。而当时的周作人为北京大学“新潮社文艺丛书”的主编,《春水》则是他编辑的该套丛书的第一部,1923年5月由新潮社出版。因此,诗集出版后这部手稿也就留在了他的手里,成为一个欣慰的纪念。那么,作为作者亲手抄定的诗集手稿,它也就有了原始而标本的意义。就是说,刊发在报纸副刊的诗作和出版社发行的单行本之间存在着这部手稿,它足以成为后来的诗集各种版本的一个校勘标准,至少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参照。我们知道,根据学术界通常的做法,在编辑作品的单行本或者选本乃至全集的时候,一般可以根据作家的初稿,也可以参照最初刊发作品的报刊杂志来汇校。而作家本人的手抄定稿,无疑是一个重要的依据。试举一例,中里见先生的论文所引《春水》手稿的“自序”和最后的第182节诗,是这样的: “母亲啊! 这零碎的篇儿, 你能看一看么? 这些字—— 在没有我以前, 已隐藏在你的心怀里。” ——录繁星一二○ 一八二 别了—— 春水! 感谢你一春潺潺的溪流, 带去我许多意绪。 向你挥手了, 缓缓地流到人间去罢! 我要坐在泉源边, 静听回响。 中里见已注意到:手稿诗篇诗行的排列方式和《晨报副镌》连载时的排列形式并不相同。在《晨报副镌》上所有诗行均呈顶格状态,行头无空格。而我更注意到,不仅排列方式,还有标点符号等,这份手稿和现行的各种冰心作品集也多有不同。例如,刘东方主编《冰心诗文选》(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2016年)是一个比较新的版本,其《春水》自序和第182节诗是这样的: “母亲啊! 这零碎的篇儿, 你能看一看么? 这些字, 在没有我以前, 已隐藏在你的心怀里。” ——录《繁星》一二○ 一八二 别了! 春水, 感谢你一春潺潺的溪流, 带去我许多意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