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6346/j.cnki.37-1101/c.2018.01.05 一、文章与背景 《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1932年12月)是鲁迅关于革命文学的一篇重要文章,最初发表于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左联”)的机关刊物《文学月报》1932年12月15日的第1卷第5/6期合刊,即该刊遭查禁前最后一期,后收入鲁迅的《南腔北调集》(1934)。 这篇文章原是鲁迅给《文学月报》当时的编辑周扬(1907-1989)的一封公开信①,内容主要是针对《文学月报》第4期芸生(邱九如,生卒年不详)的讽刺长诗《汉奸的供状》②。这首诗是攻击胡秋原(1910-2004)的,鲁迅认为诗中一些表达方式及其背后的思想意识很有问题。例如,拿胡秋原的姓作为嘲笑的对象,鲁迅认为有封建意味。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诗中用粗言秽语骂人,令人“不堪”,又以杀人恐吓,极不应该。鲁迅认为,“战斗的作者应该注重于‘论争’;倘在诗人,则因为情不可遏而愤怒,而笑骂,自然也无不可。但必须止于嘲笑,止于热骂,而且要‘喜笑怒骂,皆成文章’,使敌人因此受伤或致死,而自己并无卑劣的行为,观者也不以为污秽,这才是战斗的作者的本领”③。 这篇文章成为中国左翼文艺理论的经典之一,大约始于20世纪40年代的延安。1940年,由张闻天(1900-1976)与刘雪苇(1912-1998)合作编注、以解放社名义出版了《鲁迅论文选集》,里面便收录这篇文章④。1944年,周扬收集革命导师和领袖对文艺问题的经典论述,编成《马克思主义与文艺》在延安出版,里面也节选了《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⑤。张闻天和周扬看中鲁迅这篇文章的意义,并非是“英雄所见略同”的偶然巧合,其实跟这篇文章的写作背景有密切关系。 1931年12月开始,胡秋原和苏汶(戴杜衡,1906-1964)批评左翼文坛,提出“文艺自由”和“第三种人”的主张,引来冯雪峰、周扬、瞿秋白、鲁迅等人的批评,一般被称为“文艺自由”论争。苏汶将约截至1932年11月的有关主要文章编成文集,取名《文艺自由论辩集》。这场论争历时一年多一点,左翼评论者前后态度有所变化,初期是对敌政治批判,用词比较尖锐,后来则是对“同路人”的批评与“帮助”,态度比较温和,原因是张闻天提出批评。 1932年11月,当时在上海任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主管宣传的张闻天,在中共中央机关报《斗争》上发表《文艺战线上的关门主义》一文,批评左翼文艺运动排斥“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的“第三种人”,“实际上就是抛弃文艺界的革命的统一战线”,认为对他们不应该“谩骂”,而应“说服与争取”⑥。鲁迅的《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其实是响应中共试图改变党内关门主义状况的努力。 当时是“左联”上级中共中央局文化工作委员会(“文委”)书记的冯雪峰⑦,自然知道张闻天的意见,了解到“左联”对“同路人”作家的态度需要检讨和调整。据说,他看到《汉奸的供状》后,向周扬提出批评,周扬不接受他的意见,两人吵了一架。冯雪峰于是请鲁迅写文章,鲁迅“从公意”写成《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一文,不料文章刊登后,立即招致四位党员盟员首甲(祝秀侠)、方萌(田汉,1898-1968)、郭冰若(钱杏邨,1900-1977)、丘东平(1910-1941)联名发表文章批判鲁迅右倾,是“戴白手套革命论”⑧。冯雪峰请鲁迅写文章显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这跟鲁迅与“左联”多数党员盟员一开始就存在的矛盾有直接关系。 当初鲁迅参与成立“左联”时本来就属于少数⑨,之所以能维持“左联”精神领袖地位的原因,主要是冯雪峰和瞿秋白的支持。瞿秋白把鲁迅当成亲密同志,而冯雪峰认为鲁迅是“左联”的“首脑”,是“革命文化战线”的“主帅”⑩。不过,“左联”多数人对鲁迅仍有看法。茅盾就指出鲁迅“毕竟不是党员,是‘统战对象’”(11)。并未得到多数人支持和拥护。《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遭抨击后,鲁迅提出质问,竟然“不得要领”(12),就是上述处境的最佳说明。事实上,首甲事后在检讨“左联”时,还在批评鲁迅的《三闲集》是“反左联反无产阶级文学”,而“左联”不作批判,是“偶像观念”和“情面主义”对老作家的“优容”,是“右倾毛病”(13)。 为了纠正“左联”的关门主义,冯雪峰除了请鲁迅写文章,还于1933年1月发表两篇文章,其中《并非浪费的论争》一篇由瞿秋白代笔,公开承认并纠正“左翼文坛”的“左倾宗派主义”,改变对“第三种人”的敌对语调,并提出“联合”的期望(14)。瞿秋白也曾设法声援鲁迅,留下一篇手稿《鬼脸的辩护》(1933),批评首甲他们对鲁迅的攻击。这篇文章应该也是应冯雪峰要求而写的,但不知何故,当时没有发表(15)。冯雪峰又介绍国外联合“同路人”的文章,又把张闻天的文章稍加处理,将署名改成“科德”,转载于1933年1月15日出版、由他主编的《世界文化》(16)。经过他的一番努力,情况才表面上得到改变。 二、冯雪峰与周扬的矛盾 《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的产生及其遭遇,虽然有中共试图改变关门主义的政策调整的原因,但基本上是鲁迅在“左联”的尴尬地位,以及由此牵连到的“左联”内部矛盾,集中表现在冯雪峰和周扬的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