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转型是理解中东政治的理论钥匙,也是解读中东政治实践的重要切入点。近百年来,中东国家政治转型一波三折,经历了“否定之否定”的发展过程,并对中东国家内政外交产生了深远影响。2010年底开始的中东剧变某种程度上就是中东国家政治转型进程的新尝试,但由于种种原因,这种向民主政体的转型最终以失败告终,埃及甚至重新回归强人政治时代。土耳其也通过修宪公投,从议会民主制转向更加集权的总统制。本文拟从宏观历史角度出发,将中东政治转型①置于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之下考察,探讨“西方中心论”对中东政治转型的深刻影响以及最终效果。这不仅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中东政治发展的规律和本质,对中国政治制度建设也有启示和借鉴价值。 “西方中心论”与中东政治转型 中东政治转型既是中东政治“小气候”作用的结果,更是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大气候”塑造的产物。国际体系有“强体系”与“弱体系”之分。“强体系”遵循统一行为规范,内聚力较强,对国家影响力较大;“弱体系”则对国家影响力较小。单元层次同样存在“强势单元”与“弱势单元”之分。那些实力强大或内聚力强的国家,总是较少受制于国际体系;弱势国家则只能被动承受国际体系的冲击和压力。近现代以来,西方主导的国际体系与中东伊斯兰世界的关系,就是典型的“强体系”与弱国家关系:国际体系对中东的影响力和塑造力,远大于后者对前者的反作用力。 近代以来,随着西方在军事和经济领域占据优势,西方文化也成为强势文化,并成为非西方国家争相效仿的对象。许多西方学者从当时西欧经济和军事实力领先的事实出发,推导出“西方优越论”乃至“西方中心论”的结论。在“西方中心论”者眼里,欧洲文化所有成分都是好的、进步的,而且独此一家,其所有文化成分都具有普适性②;其他国家则是“落后的”,在他们看来,只有按西方走过的路径进行自我改造,才可能找到光明前景。在“欧洲中心论”中,东方历史就像一列东方快车,行进在仅有的向西铺设的轨道上,穿越时间隧道,从古代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开到古典的希腊和罗马,再经过中世纪(西方)欧洲,开到现代。③ 这在政治制度问题上体现得十分明显。1882年英国占领埃及后,鲍尔弗勋爵在下院接受质询时的回答就典型地体现出“西方中心论”的傲慢与自大:“纵观东洋各国的全部历史,你们永远也找不到有过自治的痕迹。它们伟大的千百年历史都一直处于专制制度之下,处于极权政府之下。这些国家有哪一个自己起来建立过我们所谓的那种自治。现在管理它们的政府,比它们过去全部历史中所曾有过的政府都要好得多,这不仅对它们是有利的,而且对整个文明的西方也无疑是有利的。”④ 但西方国家在经济和军事领域的暂时领先,并不意味着西方文化具有特殊的优越性。这是因为,欧洲工业化的成功带有很大的偶然性,“西方的兴起”很大程度得益于它对先前存在的世界经济体系的重组。⑤正是由于美洲大陆的发现、中国明朝中断对外联系,以及阿拉伯和印度商人缺乏强大海军庇护,才使欧洲人(最初是葡萄牙人,其后是荷兰人,最后是英国人)能够填补这一权力真空,并率先走上工业化道路,才导致东西方生产方式和财富分配的“大分流”。因此,欧洲文化适合欧洲当地,未必适合世界其他地区。 欧洲政治制度是典型例证。欧洲的代议制政体本来是在王权反对教权过程中,为挑战“君权神授”思想设想出一套基于个人权利之上的民主政体。⑥欧洲代议制最初以英国代议制为范式模型。英国在18世纪确立了权力制衡的代议制统治,并通过英格兰在欧洲大陆扩散,继而通过欧洲向世界其他地方延伸。它由此被当成了现代国家的标准。⑦值得注意的是,英国作为海权国家,其地缘版图存在先天局限,这决定了其内外政策的基本理念就是“分散”——对内权力制衡,对外“分而治之”。相反,陆权国家的基本政治理念是“集中”——对内权力集中,对外领土扩张。因此,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代议制政体,就像量着欧洲国家的双脚定做的鞋子,适合欧洲国家,但未必适合其他国家。德国学者弗兰克指出:“19世纪和20世纪的所有的社会理论家以及许多历史学家,都是在错误的地点开始考察早期近代的历史。他们完全是在欧洲的路灯下四处观望。当他们从欧洲出发考察欧洲的‘扩张’,即欧洲对世界其他地区的‘整合’时,越远的地方越昏暗。也就是说,他们离开欧洲的灯塔越远,就越看不清楚。”⑧ 西方国家在军事和经济领域的强大,使西方文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之成了各方争相模仿的强势文化。与此同时,西方列强为在亚非拉地区进行殖民扩张,也有意识将西方文化塑造成“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文明”。在此背景下,“西方中心论”和“西方优越论”大行其道。即使到今日,西方的价值观和政治制度仍被许多人视为“普世价值”,并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着非西方国家的政治制度、发展道路和价值取向。 伊斯兰世界就是这种西方意识形态渗透的牺牲品。近代之前,伊斯兰世界与基督教世界实力相当,跨文化交流也是“有进有出”。近现代以来,由于欧洲国家率先完成工业革命而强势崛起,伊斯兰世界则错失历史机遇而实力日衰。在此背景下,西方与伊斯兰世界变成典型的强国与弱国之间的关系。⑨伊斯兰世界除了直接遭受西方欺凌和羞辱,还面临着来自西方文化霸权的冲击。双方相对平等的跨文化沟通,则变成了西方文化的单向和强势灌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