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园画谱》,又名《芥子园画传》,自清康熙十八年间世以来,三百多年间,不断再版,在中国和日本的美术史上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可谓孕育名家,施惠无涯。本文所要论及的是鲁迅、郑振铎与这部画谱的一段因缘。 一 有正书局与《芥子园画谱》 1924年,中国最为轰动的文化事件是印度诗人泰戈尔访华。他在四十八天的行程中,有一天(4月18日)和中国的美术出版息息相关。据《申报》所记:泰戈尔在商务印书馆欢迎会讲演后,“已薄暮七时矣。当即乘车偕友人至四马路有正书局参观,将该局所印之中国美术品,详加披览。泰氏深为叹赏,拣选最惬意者,购买多种。”① 泰戈尔光顾的这家有正书局以印刷出版画册闻名遐迩。他们较早引进先进的机器和技工,出版的画册大都印刷精良,获得了普遍的社会认可。谢菊曾说:“由于《时报》老板狄平子的有正书局崛起,出版许多石印的唐宋名家法帖,与佳本不差毫厘,价廉物美,受到全国教育界的广泛欢迎,遂使商务出版的各种字帖黯然失色。后来商务也曾出版了一些法帖,但不是价格昂贵,便是质量不高,因为这方面的生意终敌不过有正书局。”②包天笑说:“用珂罗版印名画集,由他(指有正书局老板狄平子)创始发起,是精心结构之作,不惜向收藏书画名家,征集发行,这个颇足以嘉惠于一般艺术之林的。”③朱联保说:“有正书局用珂罗版印刷书画碑帖,搜罗宏富,选择精审,印刷之工,较原件丝毫不爽,古今珍品得以流传,其功不可没。”④林语堂说:甚至连德国的学校也“购买有正书局翻印古画为学生图画蓝本者。”⑤ 《芥子园画谱》是习画者必备的案头书,需求量很大,有正书局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在1934年1月17日的《申报》上,有正书局刊发了《芥子园画谱》三集广告,云:“本局费二十年心力经营木刻,不惜工本,将三集依式刊印,彩色鲜艳活泼,与宋元真迹无异,且多超过原本之处,诚为美术之绝品。” 有正本《芥子园画谱》三集定价也很高,据丰子恺说:“我所有的书中,价最贵的要算去年向有正书局买来的一部《芥子园画谱》。这部书共分三集,第一集四册,定价六元。第二集又四册,定价又六元。第三集也是四册,定价却是三十二元。全书一共定价四十四元。我托书店代卖,照同行打九折,实出大洋三十九元六角。在我所有书中,这部要算最贵的了。次贵的书,其价不及此书之半。”⑥ 那么有正本《芥子园谱》三集社会反响如何呢?1934年11月5日,《申报》刊发陈静生的《谈谈木刻》,中间一段论及有正本《芥子园画谱三集》,可以代表大多数读者对这部书的看法:“有正书局出版了一部木刻的《芥子园画谱》,是鸰毛花卉的全函,分装对页四册,后二册是图,前二册是字。序上说是据前人作的翻本。全书由百余幅十三色套版刻成,十分精美,刀法之成就与彩色之了无斧凿痕,即使比拟于德国现代印刷亦绝不肯稍让。其他有诸比丘尼、诸大干佛像,亦极富丽动人。所遗憾的是《芥子园集》中重要的部分的山水与人物却付诸缺如。但是我们在这儿可以认识木刻是能够表现现代人生活的美妙的艺术。至少是可以说它能成一种美妙的现代艺术。” 陈静生们的遗憾马上有了反馈,有正书局很快推出了木刻《芥子园画谱》初集。在1936年梓行的《日用常识便览》上,有正书局发布了《木刻芥子园初集》的广告,云:“此书为中国木版最精之品,凡山水、人物、草木、宫室均全。兹觅得初印真正原本,与前次石印者迥异。其用笔着色,充满宋元气韵,兹用木板彩色精印,定价二十元。有正书局发行。”⑦ 这则广告还告诉我们,有正书局出版过石印本的《芥子园画谱》。丰子恺所说的“第一集四册,定价六元。第二集又四册,定价又六元”,就是石印本的定价。 二 鲁迅与有正本《芥子园画谱》 在有正本《芥子园画谱》三集出版的当年,鲁迅就关注到了这部书。 据《鲁迅日记》1934年2月3日所记:“晚蕴如及三弟来,并为豫约得重雕《芥子园画谱》三集一部,二十四元。”又3月31日有记:“下午蕴如携阿菩、阿玉来,并为取得豫约之《芥子园画传》三集一部四本。”当时各个书店在印刷书籍之前会在报刊打出预约广告并发送《预约样本》,预约者可以享受打折购书的优惠,所以,鲁迅购书的价格比书的定价便宜了八元。 有正本《芥子园画谱三集》似乎勾起了鲁迅对《芥子园画谱》的兴趣。4月20日,鲁迅“下午往来青阁买《范声山杂著》四本,又《芥子园画传》初集五本,共泉四元。又往有正书局买《芥子园画传》二集四本,六元”⑧。 7月6日夜,鲁迅致书郑振铎,云:“有正书局之《芥子园画谱》三集,定价实也太贵;广告虽云木刻,而有许多却是玻璃板,以木板著色,日本人有此印法,盖有正即托彼国印之,而自谓已研究木刻十余年,真是欺妄。”⑨ 1934年12月9日,他将这部有正本《芥子园画谱》三集送给了许广平,并题记其上:“此上海有正书局翻造本。其广告谓研究木刻十余年,始雕是书。实则兼用木版,石版,波黎版及人工著色,乃日本成法,非尽木刻也。广告夸耳!然原刻难得,翻本亦无胜于此者。因致一部,以赠广平,有诗为证: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借画图怡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戌年冬十二月九日之夜,鲁迅记。”⑩ 鲁迅一直关注木刻艺术,对中国传统的木刻也颇多致意。他的理想是“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11)。为此,他还和郑振铎合作择取传统木刻艺术中的佳作,刊刻了《北平笺谱》。他对有正本《芥子园画谱》三集的认识是客观的。 韦力说:“(关于有正本《芥子园画谱》三集)鲁迅的说法极为正确”,“从此可以窥见鲁迅对于版画研究之细。”又说:“有正书局还用这种木刻、玻璃版及人工着色相结合的办法,印了一些古名画。1925年出版的《中国名画集》内第二十六集,其中就有一幅木刻、玻璃版、人工着色相结合的作品《新年接喜图》,其他还有《放牧图》等。在当时看来,这既是先进的刻版画,也可作为艺术品给读者以欣赏。在版画发展过程中,出现这样的作品,可谓别具一格。”(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