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7.06.010 中图分类号:I206.2,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17)06-0088-12 北京大学源于东汉太学,肇基于道咸之际国门敞开以后,应运崛兴于戊戌维新的风浪之中①。桐城派学行继孔孟程朱之后,文章在《左》《史》韩欧之间,一脉文心,通贯华夏数千载精神之史。巍巍上庠,皇皇巨派,在神州遭逢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大时代相遇②。 桐城派与北京大学的历史性相遇,大致可以截作四个时段:光绪二十七年(1901)底至清帝退位(1912)的清季新政时代,1912年至1928年的北京北洋政府时代,1928年至1949年的南京国民政府时代,1949年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时代。在清季新政时代,在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桐城派诸家云集,昌明国粹,融汇新知,使这座国家最高学府成为讲诵桐城之学的重镇。在北京北洋政府时代,中国尝试建立崭新的宪政体制,以北京大学为中心发起的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取得辉煌成功,这时,桐城派的一部分学者次第进入北京大学,一部分学者陆续离开北京大学。他们在北京大学内外,应和着时代律动,主张在变革中有所保留,理解、支持北京大学师生的爱国行动,参与推动着北京大学和中国前行。在南京国民政府时代,北京大学全面发展,桐城派在北京大学学科建设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时代,有形的桐城派在北京大学渐趋消歇,无形的桐城之学则早已融入北京大学的血液之中,化为永恒。 在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性相遇中,桐城派为缔造北京大学的民主、科学、学术自由和兼容并包的传统作出了不朽贡献。北京大学也以其崇高地位,为桐城派的发展和现代转型提供了新机。桐城派与北京大学互相映发,互相成就,“阐旧邦以辅新命”,协力推进着中国的现代化事业,锻铸着中华民族的新的精神。 一、历史性相遇 桐城派与北京大学的历史性相遇,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动人故事。 光绪二十四年(1898)四月二十三日,清帝登临天安门,颁布《明定国是诏》,宣示启动变法维新,决定创办京师大学堂。大学堂的成败,取决于诸教习是否得力,更取决于总教习是否得人。因此,总教习的人选问题,一时牵动着政坛、学界神经,尤其牵动着当时在学界声华正盛的桐城派诸家之心。先一年(1897),桐城派大师吴汝纶得读《天演论》稿本,对严复的雄笔赞不容口。所以,他以为:“大学堂总教习,若求中西兼通之才,则无以易严幼陵。”③而严复的心思呢?据天津《国闻报》透露:“北京大学堂总教习,初拟有延聘天津水师学堂总办严复之说。京师讲求新学之士大夫莫不以此举为得人。”④《国闻报》由严复主持,自家的报纸刊出如此报道,可知素怀教育救国之志的他,对出任总教习一职也颇有些跃跃欲试了。但不知何故,此议后来作罢。这样,桐城派与开创时期的京师大学堂失之交臂。 桐城派与京师大学堂真正相遇,并在此牢牢生根,缘于张百熙主持学务。光绪二十七年(1901)十二月初一日,诏命恢复在庚子兵燹中停办的京师大学堂,张百熙为管学大臣。湖南学术素来远逊江南和中原,自曾国藩集团崛起,人才始如云蒸霞蔚。曾国藩为学推尊桐城,桐城之学因此而风靡三湘大地。张百熙籍贯长沙,少时就读于城南书院,得桐城派名家郭嵩焘教诲,因而对该派学者青睐有加。在他接引下,桐城派学者鱼贯进入大学堂,并分任要职。光绪二十八年(1902)正月初六日,张百熙请旨,由吴汝纶出任大学堂总教习。他说:“窃惟大学堂之设所以造就人才,而人才之出,尤以总教习得人为第一要义。必得德望具备、品学兼优之人方足以膺此选。臣博采众论,参以旧闻,惟前直隶冀州直隶州知州吴汝纶学问纯粹,时事洞明,淹贯古今,详悉中外,足当大学堂总教习之任”。其“主保定莲池书院多年,生徒化之,故北方学者以其门称盛,允为海内大师,以之充大学堂总教习,洵无愧色”⑤。吴汝纶接旨后,以大学堂总教习身份东渡扶桑考察学制,受到包括天皇在内的日本朝野隆重接待,其所著《东游丛录》为张百熙等拟定大学堂学制提供了直接参考。张百熙原拟举严复为副总教习⑥,但最终奏请添派桐城派分支阳湖派学者张鹤龄任之⑦。二月初七日,曾国藩之孙曾广铨到大学堂协助张百熙办理交涉事宜,十二月任译书局翻译科总办⑧。三月初四日,严复以“精通西文,于中学尤有根柢,于所译各书类能融会贯通,不失本旨”,被派充译书局总办⑨。五月初一日,译书局开张,林纾及其翻译助手曾宗巩、严复长子严璩等到局任笔述⑩。在大学堂任内,严复、林纾手不停挥,继续着其输入西学的翻译事业。同时,严复积极为张百熙整顿大学堂事务出谋划策,并手定《京师大学堂译书局章程》颁行。八月,吴汝纶弟子绍英任支应提调(11)。光绪二十九年(1903)十一月,清廷于大学堂实施在学务大臣节制下的总监督负责制;十二月二十一日,由张百熙举荐,大理寺少卿张亨嘉受命担任大学堂总监督(12)。隔年(1905)十月,张亨嘉聘桐城派学者郭立山任国文教员。郭立山籍贯湘阴,为郭嵩焘族侄,张百熙门生,受知于曾督学湖南的张亨嘉,光绪二十九年(1903)进士(13)。正是由于张百熙的擘画,桐城派学者联翩登进,在大学堂传道授业解惑,为桐城之学的发展,为这座国家第一学府的现代化,创下煌煌业绩。 桐城派在京师大学堂的地位得到进一步加强,是在柯劭忞主持大学堂经科和总揽校务之后。柯劭忞是吴汝纶的女婿兼弟子,研究元史的大师,宣统元年(1909)正月充大学堂经科监督,二年(1910)八月十八日暂署大学堂总监督(14)。柯氏在任期间,所聘经科、文科教员多为桐城派学者:宣统二年(1910)正月,林纾、郭立山、马其昶和姚永朴任经文科教员;同年十二月,陈澹然任高等科教员;三年(1911)二月,尚秉和任高等科教员(15)。一时间,大学堂里到处弥漫着桐城之学的气息。陈澹然籍贯桐城,光绪十九年(1893)举人,师事方宗诚,受诗古文法。其人恃才自负,狂放不羁;其文权奇动宕,恣肆自喜,常有逸出桐城藩篱之外者(16)。他继郭立山为国文教习,讲课时,宗尚《孟子》《战国策》《史记》,尤喜为纵横家言。《战国策》之文素以枝蔓沓冗著称,经他笔削后峻洁有力,使学生获益匪浅(17)。此一时期,大学堂里,单是追随林纾学诗古文者就有:黄濬、沈觐冕、李景堃、蔡璐、姚梓芳、刘复礼、胡璧城、陈器、姚鹓雏、缪承金、唐宗郭、史鼐、廖道传、胡祥麟、梁鼎元、郑训寅、郭步瀛、顾大徵、关棠、李道同、邹应宪、章撷华、王黻灿、杨绪昌、李振声、张国威、王之栋、段世徽、田世谦和刘盥训等(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