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正在使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互动变得愈发频繁和密切，人口的空间迁移也逐渐成为一种惯常的社会现象，而当这种空间的变化打破国家边界，并引发出移民社会适应和国家治理问题的时候，关于跨国移民及其治理的研究也开始逐渐成为国际政治学的重要议题。从现实上看，近年来，恐怖袭击在欧洲本土的频发已经引起欧洲各国对欧洲安全形势的巨大忧虑。①而且，“数起发生在欧洲和西方的恐怖主义袭击也被查明与穆斯林移民中的极端分子有关联”。②这使得穆斯林移民开始被视为恐怖主义分子的一个“来源”，甚至一些欧洲国家还对穆斯林移民采取安全化的应对。③在此背景下，关于穆斯林移民跨国社会融入及其内在逻辑的讨论也开始逐渐引起学术界的关注。与此相应，作为欧洲最主要的国家和最大的穆斯林移民涌入国之一，德国的穆斯林移民社会融入问题一直备受关注，也形成了历史分析、社会分析和政治分析为代表的三种研究路径。 采用历史分析为主要路径的研究结果表明，在德国，穆斯林移民融入社会是一个历史过程。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穆斯林选择移民德国的原因各有不同④，这直接导致了德国对穆斯林移民在态度方面的差别。⑤同时，在不同历史时期，德国各方关于融入程度标准的不同认知也直接导致了穆斯林移民在德国的社会融入的不同特点。⑥ 采用社会分析路径的研究成果主要从移民的社会融入与社会适应性角度进行分析，强调穆斯林移民的宗教慰藉、社会资源和社群组织是关乎其社会融入的三个重要因素。⑦有学者从对社会融入不同类型的理解出发，强调移民社会融入具有三种不同情形(同化式融入、融合式融入与隔离式融入)，而德国的穆斯林移民更多具有隔离式融入的特点。⑧ 政治分析路径的支持者更多强调穆斯林移民社会融入的政治学意义，形成了主观主义与客观主义两种认识。主观主义者认为德国穆斯林移民的社会融入问题是政治主体间互动建构的，其实质是建立在价值诉求和利益需要基础上各方政治势力博弈的产物。⑨客观主义者则指出穆斯林移民在德国的社会融入可能带来相对消极的公共性问题和政治性影响，甚至倒逼着德国的移民政策在矛盾和妥协之间摇摆⑩，强调穆斯林移民因语言问题和文化差异而处于边缘化境地的情形使之难以建立新的身份认同，这只能使其逐渐走向德国主流社会和价值的对立面(11)，而德国大多数民众与穆斯林移民之间相互悲观的彼此认知正在成为穆斯林移民融入德国社会的重要阻碍。(12) 这三种分析路径的研究成果选择不同研究视角，遵循不同的研究思路，并探索着不同的研究问题，提出了很多的真知灼见，但也存在一些缺陷和不足：一方面，从研究对象的特殊性来看，三种研究路径都意识到穆斯林移民的宗教信仰是其区别于一般移民的重要因素，而且，宗教因素在穆斯林移民的社会融入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影响，但是，这三种研究路径更多将穆斯林移民的社会融入单一的视为历史发展、社会进程和政治过程的“伴生物”，或者将宗教因素纳入历史情境、社会文化和政治因素的范畴进行分析，这就忽视了作为研究对象的穆斯林移民所具有的宗教特殊性。 另一方面，从研究对象的影响因素来看，三种分析的路径都意识到，在现代社会，特别是在跨国的社会交往中，穆斯林移民将拥有着更为多元的身份，宗教因素对穆斯林移民的影响正在式微，相比，客居国的社会与政治身份为穆斯林移民提供着更具现实性的需要，进而影响着其跨国的社会融入。但是，宗教对穆斯林移民的影响弱化也只是相对而言的，而且宗教身份对信徒的意义未必可以用世俗的需求来衡量，此外，任何因素对宗教身份的冲击都不是单向度的，宗教因素也可能对其他因素构成反向影响。 本文着重探讨宗教因素在穆斯林移民跨国社会融入过程中的作用，并在此基础上，对作为融入主体(穆斯林移民)所关注的宗教认同与作为融入客体(客居国)所关注的公民身份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 一、穆斯林移民的宗教性内涵与意义 一直以来，在移民跨国社会融入的研究中，“社会融入”更多被界定为是一个“行为体以集体或者个体的形式被纳入进社会系统之内的过程”。(13)但是，对这一过程内涵的理解却形成了系统论与互动论两种认识，前者把过程的客体作为研究的切入点，并将社会看成是一个整体系统，由多个子系统组成，社会融入被界定为是一种系统的匹配，强调融入主体的“被纳入”已经与社会系统的各个组成部分形成了有序的关系(14)；后者从过程的主体出发，认为社会融入是社会行为体之间互动的结果，社会融入的实现更多取决于融入主体与其他行为体之间能否实现良性的互动。(15) 这两种认识围绕社会融入过程的两个向度即“融入方”与“接纳方”展开，却没有建立起对两者之间互动关系的讨论。如果社会系统的有序匹配与行为体间的良性互动都属于社会融入的范畴，那么，这两种关于社会融入的内涵理解应属于社会融入不同向度的内容，还是社会融入不同程度的内容，或者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特定的关系呢?与此相对应，从穆斯林移民在德国的社会融入来看，社会融入能否顺利实现不仅与穆斯林移民的意愿强弱、德国政府与社会的接纳情况相关，更取决于双方意识上的认知，以及行动上的互动。所以，无论是形成“有序的匹配”还是“良性的互动”，这种认知与行动都会影响着穆斯林移民在德国的社会融入。 从另一个角度上看，与一般移民不同，宗教性是穆斯林移民最显著的一个差异化特征。因为从族群分界的角度上看，尽管体制和文化的特征常常被用于作为“边界的符号”以寻找研究对象的特殊性，但社会群体的边界不一定指的是其物化的客观性边界，还应考虑其社会的主观性边界，即“族群并非是在共同文化基础上形成的群体，而是在文化差异基础上的群体的建构过程”。(16)穆斯林的宗教性就承载着这样的意义，因为“伊斯兰宗教理论是指导穆斯林的主要信条，伊斯兰的文化理论皆由伊斯兰宗教理论发展及延伸而来，完全遵循着伊斯兰教的精髓”，“伊斯兰宗教与其社会生活形影不离，两者关系密不可分”。(17)所以，从宗教视角上理解穆斯林移民的社会融入具有重要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