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3785/j.issn.1008-942X.CN33-6000/C.2016.07.132 现象学与自然主义(或分析哲学)是当代西方哲学两大思想流派①,它们在思想预设、方法及旨趣方面有许多区别。整体而言,自然主义更多倚靠实证科学,注重逻辑分析,有一种客观主义的思想取向;与之相对,现象学对科学主义保持警惕,反对逻辑至上,有一份人文关怀。对两者的关系,学界已有不少研究②。与多数泛泛的原则性比较不同,塞尔在《现象学的幻象》一文中对两者关系及其得失进行了深入的学理性探讨。他从自然主义立场出发,对现象学基本原则提出了根本性的质疑[1]。目前学界还没有人从现象学的角度对它做出正面回应,徐英瑾曾撰文为海德格尔进行了若干辩护,但他更同情自然主义立场[2]57。 塞尔的批评涉及胡塞尔、海德格尔、梅洛-庞蒂等多位现象学家的文本及现象学的不同问题。为了使讨论深入,本文主要集中在语言意义问题上,不仅回应塞尔对海德格尔的批评,还将顺着自然主义的路子深化批评,以对海德格尔的意义观进行一次自然主义的透视。不仅如此,我们还将从现象学视角出发,围绕意义与真的关系问题,审视自然主义意义观的基本立场,以表明海德格尔意义观的思想焦点正是自然主义理路的内在困境所在。 一、塞尔的自然主义立场及其对现象学的批评 塞尔在该文中首先指出,哲学思考必须立足如下三个基本实在:原子论的物理学、进化论的生物学和大脑的神经生物学。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如何在这些基本实在的基础上解释人类所具有的相关独特现象,用塞尔的话说就是,“人类实在与基本实在之间的关系是什么”[1]318。自然主义处理此问题的方法是逻辑分析,通过考察真值条件、执行条件、构成条件等来说明它们之间的联系。 据此,塞尔对现象学的思想方式提出了质疑。在他看来,胡塞尔现象学通过反思意识结构来说明实在的做法有严重的问题,如此追寻的实在并不具有真正的实在性,只是一种“幻象”,他称之为“现象学的幻象”[1]323。塞尔认为,这是现象学与自然主义的最大不同。对自然主义而言,要知道一个信念是什么,只要知道它在什么条件下是真的,而不是去反思信念在脑海里的结构是什么。现象学幻象的根源在于现象学家犯了一种视角主义的错误,也就是将看待事物的视角当作事物自身存在的一部分。视角主义与巴克莱等传统唯心论略有不同,但两者的基本思路是一致的,就是“将关于对象的指称还原为一种现象学操作者(比如此在或先验意识)视域中的存在”[1]317。 在塞尔看来,海德格尔有关语言意义的论述就是典型的现象学幻象。根据自然主义,意义问题的关键是解释物理声音如何能够具有意义,从而成为一种言语行为。海德格尔则认为,我们并非首先听到物理声音,而是在听到声音之初,对其意义就有直接的领会,因此也就不存在物理声音如何得到意义的问题了。“由于现象学幻象,生存论的现象学家根本不谈论[上述]意义问题,或者去倾听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据海德格尔,根本就没有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消解了,因为我们总已经将声音经验为有意义的。”[1]324因此,根据塞尔的解读,海德格尔跳过了语言意义问题的关键环节。 二、海德格尔的可能回应 海德格尔确实说过,我们首先把握到的是意义,而不是物理实在[3]191。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因此就跳过了语言问题的要害。在《存在与时间》中,海德格尔明确区分了含义与意义。意义在那里等同于存在,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自身。“严格地说,我们领会的不是意义,而是存在者,或更确切地说,是存在。”③[3]177此种存在的意义并不直接就是语言层面的含义,只有当它被话语表达出来,也即进入语言以后才是含义。存在的意义(也即存在自身)在这里扮演的角色与自然主义意义理论中的对象相似。事实上,国外就有学者提出了与塞尔相反的观点。卡曼认为,在《存在与时间》中,语言意义是寄生在一种与它自身具有不同形态的存在意义上面的,在这个意义上,海德格尔是一个外在主义者[4]213。对海德格尔而言,存在的意义需要经历一个独特的话语实践过程,才能转化为语言意义。具体说来,从存在的意义到语言意义的转化,还需要经历解释、述谓等环节。根据基础存在论,此在已经在世界之中存在,已经处于一个有意义的世界之中。此在已经被抛入一个有意义的世界,这是海德格尔考察语言意义问题的出发点。但这种对意义世界的先行领会,并不是说此在已经对世界有了具体认知,而是对世界万物构成的环环相连、互相指引的因缘整体有了事先的领会。这种对因缘整体的先行领会又称为“意蕴”(Bedeutsamkeit)。世上万物对我们而言总是有意谓的,那是因为我们已经被抛入了一个意蕴整体之中[3]177。意蕴整体在解释活动中可以被进一步分解成不同的“环节”,使某物可以作为某物被把握,从而成为不同存在者的存在之意义[3]174。此意义再经过述谓活动而被表达出来,就成为相关话语的含义[3]188。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海德格尔并没有直接跳过塞尔指出的那个语言意义的可能性问题。不过,上述回答未必能够让自然主义者满意,毕竟,海德格尔看起来似乎只是在不停地“兜圈子”,而没有真正回答意义根源的问题。从自然主义的角度看,海德格尔还需要回应如下三个可能的质疑:首先,在说明含义根源问题时有一种循环论证,也即,含义来源于我们已经有所把握的存在之意义,存在之意义又来自先行领会的意蕴整体。本来要追问含义是如何可能的,现在却说含义已经以某种方式为我们先行把握了。其次,上述对应关系都是在所指一侧展开的,没有正面回答语词符号与含义如何结合的问题。再次,即使海德格尔区分了含义与意义(或存在),但将存在与存在的意义相等同,本身是否就是一种视角主义,甚至是更深刻的视角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