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海德格尔的“形式显示”思想是在其作于1919-1921年,但于1973年才首次发表的《评雅斯贝尔斯〈世界观的心理学〉》中真正引起了学界关注。伴随着此后海氏早期讲座的陆续出版,学者们日益发现了这种思想的重要性,而且发现其开端还要再往前追溯。 在这一问题域中作出重要贡献的T.克兹尔在其研究中断定,海氏1919年讲座《哲学观念与世界观问题》是“形式显示”思想的发源地,而鉴于他所把握到的这一思想的关键性,他也同时就把《存在与时间》之形成史的开端定位在这个讲座中。(Kisiel,1997:22-40)按照G.伊姆达尔的更为细致的研究,海氏在1919年的这个讲座中虽然没有明确道说“形式显示”,但在那里已经有这一开端的清晰指示,即对“解释学直观”的思考,这乃是形式显示的前奏。(Imdahl,1994:307)凭借着这些深入细致的研究,克兹尔和伊姆达尔的观点逐渐成为了这种思想之“来源”研究的主流观点。 另一种主流观点出现在对其“去向”的研究中。许多学者都认为这种思想虽然重要,是《存在与时间》的决定性思想,但只是海氏早期的一种思想,在其思想发生所谓“转向”后,这种思想就逐渐消失了,或者说被海氏放弃了。因此对形式显示思想之去向的研究向来很少突破1930年这一界限。 对于这两种主流观点,本文的立场在于:一方面,形式显示思想的起源还要更早,其开端应在其教授资格论文中。另一方面,形式显示之思并非简单地消失在后期海氏思想中,而是以有所转换的形式贯彻在其后期思想中。 一种为此的争辩和论证是必需的,但一切的关键却首要地在于,究竟何谓“形式显示”,“形式显示”对于海氏究竟意味着什么?倘若不真正澄清这个问题,我们怎么能保证我们所发现的“开端”不是一种“效应”?倘若不真正照亮形式显示的实际位置,我们又怎么能断定它在海氏后期思想道路上是否继续存在? 而要弄清“形式显示”在海氏思想中的实际位置,首先要做的就是澄清形式显示的实质含义。在1920/1921年讲座《宗教现象学导论》(以下简称《导论》)中,海氏罕见地用一章篇幅详尽地阐释了“形式显示”思想的来龙去脉,当事人的这一自我阐释具有极为重要的指示意义。笔者此前已撰文对这一文本进行了阐析,指出“形式显示”在海氏思想中事实上具有“存在论差异”和“存在与人之关联”的双重意蕴,也正是它们使得形式显示成为海氏思想中的那条决定性的道路。(参见张柯:《论“形式显示”在海德格尔思想中的实质含义》,《世界哲学》2016年第5期。以下简称《含义》) 凭借对实质含义的这一理解,我们才终于获得了一条主导线索,使我们能够更透彻地考察“形式显示”在海氏思想中所经历的实际位置。真正的、实际的位置在自身中具有聚集之力,无论是来路之情形还是去路之景象都能从这种聚集性的位置中得到真切观照。《导论》的第四章,作为“形式显示专论”,就是其中至为关键的一个位置,我们要通过对形式显示之意义的阐释来指明这一位置是如何确定的,进而据此展开前后两种向度(来源与去向)的考察,由此达成对这种思想之“实际位置”的统观和深思。 一、“形式显示”思想的定位 在《导论》第四章这个“形式显示专论”中,海德格尔已经给出了“形式显示”的定义:“有这样一种意义,它对于现象学阐释变成主导性的了,对这种意义的方法上的使用,我们称之为形式显示。这种形式显示着的意义在自身中承载着那种东西,正是依据这种东西,诸现象才得到观看。”(Heidegger,1995:55) 通过此前《含义》一文的研究,我们看出此定义的实质内容是:意义乃是关联,主导着现象学阐释的就是“关联(意义)”,但不是人与存在者之关联,而是那使人与存在者之关联得以可能的本源关联,即存在与人之关联。形式显示,作为一种本质性的区分目光效力于这种“关联(意义)整体”的自行显示。形式显示具有“存在论差异”和“存在与人之关联”的双重意蕴。 但对这一双重意蕴的澄清还并不等于对“形式显示”之实际位置的澄清,因为对“实际位置”的澄清需要对这种思想的根本意义作出解释,后者关乎这种思想的定位和取向。对于海氏而言,“形式显示”最根本的意义就在于:形式显示指示着时间之本性,时间乃是理解存在之意义的界域。一言概之,形式显示指示着一条“存在与时间”之路。 对此的解释构成了《导论》第四章的结论部分。海氏是以一句看似平淡的话转接过去的:“我们要把赢得的这些成果运用到历史问题上去。”(Heidegger,1995:64)而所赢得的“成果”就是形式显示之双重意蕴:存在之区分与存在之关联。它们共同指向了这样一种定位:形式显示是没有成见的,“能做到这一点的恰恰是形式显示。形式显示作为方法要素属于现象学阐释本身。为何它叫作形式的?形式的东西是某种关联性的东西。显示则应预先显示出现象之关联”。(Heidegger,1995:63)。对“成见”的批判乃是对以对象性为突出形态的“现成性”的批判,这种批判贯彻了海氏的全部思想道路;而“现成性”之所以需要被批判,不仅是因为它违背了“面向事情本身”所要求的东西,不让事情如其所是地显示,更是因为它堵塞了一条生发性的道路,或者说,它截断了一条历史性的、时间性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