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63(2017)11-0115-07 DOI:10.15937/j.cnki.issn1001-8263.2017.11.016 从微博、微信到微小说、微视频,依托日新月异的信息技术,微文化俨然已经成为我们时代的文化主角,而动辄数亿的用户,似乎也正标示出十足微时代的到来。微文化迅速被纳入当代学术视野、今业已成为学术研究新热点,具体见证学术研究对于文化现实的使命担当与理性面对。如果从2009年新浪门户网站将“推特”模式引入中国视为微文化彰显存在的起点,那么如今作为研究客体的微文化显然已获致自己的学理形象。从外在文化形式、传播方式,到主体经验范式、心理结构等等,微文化研究可谓方兴未艾。然而,如若因此断言微文化已经成为一种四处漫溢的文化形态,主导当代文化生活,则可能失之简单,其间潜行的方法论问题有待反思,而普遍主义则是亟待反思的对象之一。 当前微文化研究中一种颇具代表性的观点指出,微时代经历了一个从解放文化到微观文化的扭转,暗示了一个相当光明的文化未来:在物质的层面,以手机为代表的微型机器,以及由信息技术所建构起来的虚拟交往空间,为个体全面发展创造了物质基础;在个体的层面,微文化扩大了主体的自由空间,并由此推动前现代乃至现代社会所忽视的生活文化的崛起;生活文化取代解放文化,微文化敞开了当代日常生活伦理视域。简言之,微文化虽是“小”文化、实为“大”政治,微文化必将成为某种主导性文化形态。 上述判断并非空穴来风。新媒介技术迅猛发展建构起当代文化研究无法回避的基本现实,以个体存在的新变为前提,文化及其存在本身必当发生某些甚或无法预测的大变化。在当代社会生活中,个人第一次能够从社会、国家、群体之中脱离出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个体”,这被指认为1978年之后所出现的重要事件,乃至前此未有的“大变局”①,与此同时,伴随着信息交往工具的微型化而出现文化“餐桌”现象。集体意识的衰落与社会层面上“闲散游荡”②、个体日常生活中的“漠不关心”③互为表里,后者在大都市街道上行走的智能手机上得以展示,而个体的游荡以及凭依微型智能机器的聚集,则具象化为诸如微博、微信等文化“餐桌”。如果微博的文化“餐桌”尚安置于文化广场,那么微信则已然搬进个人餐厅,彰显其部落性、私人性、偶然性特点,某种程度上成为新葛兰西主义意义上的话语实践形式。“小”文化、“大”政治之谓,揭示出的正是微文化从宏大的解放叙事向日常生活叙事的转换这一基本事实。 从宏大解放叙事向日常生活叙事的转换,一方面将微文化置于文化历史行程之中,另一方面又在当代视野中铸就新质:前者指向解放文化,而后者则指向生活文化。解放文化有着清晰的思想史线索,现代城镇化背景下的微文化研究,常常引述马克斯·韦伯对福特主义时代都市生活的思考。韦伯指出,研究现代都市生活人的精神生活与主体意识,必须从人的社会适应性上加以探究,个中福特主义所主导的社会分工及其精细化,被视为个性丧失、个体异化的罪恶渊薮,城市里“充满着具体的无个性特点的思想”④。韦伯这里的资本主义批判有继承马克思的人的解放的逻辑方面,又有所不同。如果说解放文化围绕阶级、剥削、人的异化以及人的自由而展开,那么,生活文化更关切日常生活中那些解放文化叙事无暇关注的个体生存及其伦理问题。依吉登斯之见,解放文化致力于力图打破历史枷锁,而生活文化则关注“从自我的反思性投射中产生出来的争论和角逐”。如果说解放文化关涉人的解放的前提与条件,涉及社会等级与统治权力,那么生活文化关涉个体的自我反思的可能性,涉及自我实现与生产式权力,质言之,“生活政治关涉的是来自于后传统背景下,在自我实现过程中所引发的政治问题”。⑤ 由此可知,断言微文化在当下社会文化生活中以小博大、占尽新媒体时代文化形式新变之风头,无疑具有深厚的现实基础与清晰的理论指向。但是,能否因此可以逻辑地将一个信息时代的文化形式——微文化——抽象为一种文化的典型,将一个文化的信息时代概括为一个典型的微时代呢?稍加琢磨则可以发现,无论在现实性层面还是在理论的层面,对此肯定性回答都难免有些犹豫。 将特定时代的文化形式依媒介不同而予以抽象概括,以此标示文化的时代特征,本属人类知识生产中的事半功倍之宜。媒介的历史性风尘往往具体地厘定出文化形态的变迁,从广播文化、电视文化到互联网文化乃至微文化,即清晰勾勒出文化与时代以及媒介的内在关联。然而,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媒介的主导性与边缘性、主流的维度与恰维度之间的复杂关系,却可能被简单化,乃至后者隐而不显了。历史地看,即便在电视文化时代,社会信息的传播,也从来不是电视媒介一统天下,而是诸媒介的混合传播;将电视文化视为时代性文化并以之命名,并不意味着电视媒介的唯一性。文化史学者达恩顿曾论证,即便在18世纪乃至之前的社会生活中——没有电话、手机、电视、电子邮件、互联网,总之,没有现代社会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一切传媒形式,甚至难以挑出一个时代媒介标志——也依然存在着复杂的媒介世界:“它拥有一个密集的传播网络,由已被人们遗忘的新闻媒介类型组成,它们被遗忘得如此彻底,乃至它们的名称今天不为人所知,难以翻译成英语的相应词,诸如中伤语、民众之声、据说、讽刺、巴黎新桥民谣、鸭、活页纸、论争性文章、诽谤性短文和丑闻。”⑥一个没有标志性文化传播媒介的时代,并不意味着传播形式的匮乏,达恩顿的提醒并不在于否认一个传媒形式的时代性,而是要充分意识到任何时代中传媒形式的多元性、复杂性。传播媒介从来都是混杂的,固然可以按照典型媒介来界定并标注一个时代,却并不意味着特定时代只有一种特定媒介。由此来看所谓微文化研究,大约同样需要保持些微、却必要的谨慎,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在微型机器所支撑的微媒介之外,甚至尚有前现代的媒介,微文化话语之外的其他文化话语依然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