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7)09-0104-06 胡适虽然在观念上偏爱白话新诗,但对旧体诗词的热情却一如既往,即使在白话新诗已经获得了文学界的认同之后也没有改变。他不仅关注旧体诗词创作,同时也不断创作旧体诗词,且其旧体诗词极为复杂多样,可谓兼备众体。胡适早期旧体诗歌,如作于1907年的《观爱国女校运动会纪之以诗》是七言古诗,《西湖钱王祠》为五言古诗,《霜天晓角·长江》、《沁园春·春游》则为词体。除创作旧体诗词外,胡适还用旧体诗词形式翻译外国诗歌,如1908年翻译的英国诗人托马斯·堪白尔的《军人梦》和《惊涛篇》;1909年翻译的美国诗人朗费罗的《晨风篇》等。因胡适在诗歌观念上推崇宋诗以及唐代的白话诗词,故其诗歌创作与翻译无论在风格还是体式上均近于唐宋白话诗词。而对于唐宋白话诗词的模仿与改写,以及对于外国诗歌的翻译,实际上成为胡适白话诗歌创作的基本方式。纵观“胡适之体”之创作,大致包含三种基本路径:其一是沿袭唐宋诗基本格式或者依着唐宋词调填词;其二是对唐宋诗词体式进行改编与删节;其三则是用现代汉语来翻译或者改写西方诗歌。前二者所产生的新诗成为了唐宋诗词之现代版,后者形成的新诗则是西诗之汉译版与改写版。 一、唐宋诗词之现代版 胡适在《尝试集·自序》中曾说:“我先前不做律诗,因为我少时不曾学对对子,心里总觉得律诗难做。后来偶然做了一些律诗,觉得律诗原来是最容易做的玩意儿,用来做应酬朋友的诗,再方便也没有了。我初做诗,人都说我像白居易一派。后来我因为要学时髦,也做一番研究杜甫的工夫。但我读杜诗,只读《石壕吏》、《自京赴奉先咏怀》一类的诗,律诗中五律我极爱读,七律中最讨厌《秋兴》一类的诗。”①他自己也承认《尝试集》里的诗,“第一编除了《蝴蝶》和《他》两首之外,实在不过是一些洗刷过的旧诗。做到后来的《朋友篇》,简直又可以进《去国集》了!第二编的诗,虽然打破了五言七言的整齐句法,虽然改成长短不整齐的句子,但是初作的几首,如《一念》、《鸽子》、《新婚杂诗》、《四月二十五夜》,都还脱不了词曲的气味和声调。在这个时期里,《老鸦》和《老洛伯》要算是例外了。就是七年十二月的《奔丧到家》诗的前半首,还只是半阕填字的《沁园春》词”②。可见胡适对于唐宋白话诗词的推崇与喜爱之深,并由此直接影响了其后来的新诗创作,使得其新诗创作有意无意地成为唐宋诗词之仿拟或改写版。 胡适诗歌大都收录在《尝试集》、《尝试后集》中,前者附有附录《去国集》。其中所录诗作,既有沿袭唐宋诗词体式之作,亦多有改写唐宋诗词体式之作。如收入《尝试集》中的《虞美人·戏朱经农》、《沁园春·二十五岁生日自寿》、《生查子》(前度月来时)、《沁园春·新俄万岁》、《百字令》(几天风雾)、《如梦令》二首(他把门儿深掩、几次曾看小像);《去国集》里的《翠楼吟·庚戌重九》、《水龙吟·绮色佳秋暮》、《满庭芳》(枫翼敲帘)、《水调歌头·今别离》、《临江仙》(隔树溪声细碎)、《沁园春·别杨杏佛》、《沁园春·誓诗》;收入《尝试后集》的《江城子》(翠微山上乱松鸣)、《鹊桥仙·七夕》、《小词(“好事近”调子)》、《如梦令》(月明星稀水浅)、《水调歌头》(执手真难放)、《忆秦娥》(昙花灭)、《江城子》(匆匆别离又经年)等。这些诗作均系“倚调填词”,其体式可谓唐宋诗词体式之现代翻版。 值得注意的是,胡适虽接受了这些词调的格式,却并未像唐宋人填词那样严格按照这些词牌的格律来填写,而是经过了自己独特的诗歌观念的改造与变异的。即使是上述沿袭唐宋诗词原调之作,也是经过了自身观念与手法过滤的。虽然其中大多数在诗意上能达到“清楚明白”,也大致合乎唐宋词格律,但也有些不合调式之作。例如《虞美人·戏朱经农》: 先生几日魂颠倒, 他的书来了! 虽然纸短却情长, 带上两三白字又何妨? 可怜一对痴儿女, 不惯分离苦; 别来还没几多时, 早已来书细问几时归!③ 《虞美人》为唐教坊曲。《碧鸡漫志》认为:“旧曲有三,其一属‘中吕调’,其一属‘中吕宫’,近世又转入‘黄钟宫’。”第一格共五十六字,上下片各两仄韵、两平韵,胡适《虞美人·戏朱经农》虽然在字数上与《虞美人》第一格相同,但在声韵上却并未严格按照《虞美人》格式填写。由于“女”与“苦”、“时”与“归”该押韵却并不押韵,使得作品在声韵上欠和谐,除带有诙谐幽默意味之外,并无太多韵味。 胡适诗歌中更多的则是对唐宋词调的删节或者改写。胡适依据《好事近》词调创作但未标明词牌或删节《好事近》词调而成的作品就有《飞行小赞》、《扔了?》、《夜坐》、《水仙》、《猜谜》、《无题》(寻遍了车中)、《燕——写在沈燕的纪念册上》、《小词(“好事近”调子)》、《多谢》、《生疏》、《旧梦》、《高梦旦先生六十岁生日》、《写在赠唐琰女士的扇子上》等,而依据《生查子》填写或者删节而未注明词牌的词作则多达47首。其中发表于1935年《独立评论》第145号上的《飞行小赞》曾被陈子展拈出作为“胡适之体”的典范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