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到伦敦》刊于《寰球中国学生会周刊》 台湾学者秦贤次先生撰写的《民国文人出国回国日期考》系列考证文章,2016年连续刊于《新文学史料》。承蒙提及拙著《朱光潜传》中关于朱光潜到达爱丁堡的时间有疏失:该文认为朱光潜不应该是1925年9月抵达爱丁堡,最快也得10月10日才可能到达,这是正确的①。其实,笔者在《朱光潜传》(2011,人民出版社)出版后不到一年,即发现了新的朱光潜佚文,即朱光潜本人详细叙述赴英行程的文章《从上海到伦敦》。此文分正、续编,刊于《寰球中国学生会周刊》1926年4月10日第239期和4月17日第240期。秦先生没有搜检到该文,所以仍然未能准确详细地陈述朱光潜出国旅程的确切时间及其过程。据朱光潜自述,他本来计划从海路经地中海、马赛赴英国,因回安徽老家省亲和筹集学费,延迟了赴英时间,而海路历时约需40天,而陆路最快只需18天,费用也比海路稍有节省,所以改经西伯利亚铁路赴英。他和同行者谈声乙9月24日早晨自上海出发,因途中有各种耽搁,10月6日方离开满洲里,10月17日晚到达伦敦,住3日,20日或21日到达爱丁堡,实际从上海到爱丁堡用了26天。 细读这篇佚文,对于笔者而言,最重要的收获还不只是知道了朱光潜赴英和到达的确切时间,而是理解了他选择爱丁堡大学留学的真正直接的原因及相关信息,而且知道他最初到爱丁堡大学时,对于专业的考虑,以及他写作该文的助人精神和较为自觉的历史意识。拙著《朱光潜传》指出朱光潜选择爱丁堡大学是受其香港大学最敬爱的老师辛博森先生的影响,这当然是有根据的,因为朱光潜1944年所写《回忆二十五年前的香港大学》里明确说: 你,辛博森先生,更有理由可以责备我,但是我的心坎里还深深映着你的影子。你是梅舍的舍监,英国文学教授,我的精神上的乳母。我跟你学英诗,第一次读的是《古舟子咏》,我自己看第一遍时,那位老水手射死海鸟的故事是多么干燥无味而且离奇可笑,可是经过你指点以后,它的音节和意象是多么美妙,前后穿插安排是多么妥帖!一个艺术家才能把一个平凡的世界点染成为一个美妙的世界,一个有教书艺术的教授才能揭开表面平凡的世界让蕴藏着美妙的世界呈现出来。你对于我曾造成这么一种奇迹。我后来进过你进过的学校——爱丁堡大学——就因为我佩服你②。 后来的《作者自传》也说是因辛博森(沈顺)的介绍进了爱丁堡大学③。朱光潜因辛博森而有选择爱丁堡大学的意向并没有错,但朱光潜并非首选爱丁堡,而是不得已而求其次的决定。《从上海到伦敦》就说得很清楚: 我来英目的原在牛津,到英后探听,闻此校用费年需三百五十镑,而入学者又须于英文以外通晓其他两国文字,遂不能不变更原定计划。伦敦经济政治学院课程甚好,吾拟在此学心理学及社会学,然伦敦终年阴雾,车马喧聒,极不宜于读书,于是乃纳辛博森师之言来爱丁堡。 牛津大学于朱光潜而言,是想进而不能,伦敦经济政治学院则是因伦敦雾霾太重又太过热闹而不愿,所以才选择了爱丁堡大学。朱光潜为什么要在记录其行程的文章中特别说明他没有选择牛津,而是选择了爱丁堡呢?原来,当时官费留学,并没有先确定具体学校,而是到英国后再根据更具体切实的信息,选择学校。朱光潜离开上海前,已经向《寰球中国学生会周刊》的记者透露他本来准备到牛津大学读书的。他之所以特别说明不能进牛津的理由,或许与《寰球中国学生会周刊》报道他赴英入牛津大学肄业有关。该刊1925年10月3日报道: 本届安徽官费留学生谭声乙、朱光潜、朱泰信三君,取道西伯利亚铁路,赴英留学。谭君入“孟哲斯脱”大学肄业,朱君则入“牛津”大学肄业,所有护照,均由本会代为办妥,其经过俄、德、法、比诸国领事签字手续亦由本会办竣。廿四日晚十一时,三君乘夜快车北上登程,濒行并本会干事张世杰君至北站送行……④ 其中谭声乙应为谈声乙,字蜀青⑤。《申报》9月26日对此已作了简略报道,未提及入牛津的计划。朱光潜选择爱丁堡大学的主要理由和最初设想的专业是: 爱丁堡文哲两科课程均甚完善,闻英国牛津剑桥功课虽为各校冠,而贵族子弟,骄奢太重,伦敦地方太坏,惟爱丁堡清静,极宜读书,而学风上较他校远胜,吾之决然来此者以此也。论吾之资格,在爱丁堡大学有两路可走,一为插硕士班第二年级,一为入研究学院。硕士班课程注重文哲科普遍的基础修养,研究院则专择一问题为狭而深的研究。吾自问程度尚不足走二路,遂插硕士班第二年级,大约两年可卒业。此两年中决聚精会神于四种基础研究:(一)英国十九世纪之诗;(二)实验心理学;(三)英国哲学思想师承大要;(四)美学。两年以后,拟转他校,择一问题为狭而深的研究,此吾读书方针大略也。 后来,他确实大体是按这一计划进行的,只是在爱丁堡大学获硕士学位实际用了两年半时间,且获学位后还在研究院继续学习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