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法国的几场选举大戏已经宣告落幕，其中总统大选堪称高潮迭起，意外频出。在4月23日举行的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中，没有候选人取得明显优势，得票领先的四位候选人之间的差距相当小：排名第一的是自组新党“前进”运动参选的中间派人士(或称“自由主义左派”)埃马纽埃尔·马克龙，他获得23.9%的有效选票，而列第四位的极左翼组织“不屈法国”候选人梅朗雄得票率也高达19.2%。①代表法国政治左右两翼传统大党的候选人，即执政的社会党候选人阿蒙和代表中右翼的共和党候选人菲永均遭淘汰。进入第二轮投票的两位候选人为马克龙和极右翼的国民阵线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在《费加罗报》报道法国总统选战的形势图上，数十年来代表传统左右两翼的红色与蓝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倍感异样的橙色(象征“前进”运动)与紫色(代表国民阵线)，这是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上破天荒的第一次，让人颇感震惊。2017年5月7日，马克龙在大选第二轮投票中获得超过65%的选票，成功当选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第八任总统。②在6月11日和18日举行的立法选举中，“前进”运动及其盟友“民主运动”乘胜追击，获得了第五共和国第15届国民议会全部577个议席中的350个。③大洗牌之后的法国政局呈现出一幅全新的景象。 法国政治中的意外并非偶然所致，而是有其强大的内在驱动力，反映出法国人政治意识的深刻变化，体现了法国政坛上各种力量的冲突与组合，暴露了第五共和政体中的结构性问题，也昭示着这个国家未来的政治发展前景。对1958年以来法国政治的研究和分析离不开戴高乐主义和第五共和政体这两大基本要素。如果把1958年以来的法国政治视为生命个体，那么对外强调独立自主与大国地位、对内强调总统核心地位的戴高乐主义无疑是左右其行为的思想和灵魂，而第五共和政体则是承载这一灵魂的躯体。在过去的60年中，法国政治的“灵”与“肉”经历了怎样的考验、碰撞和嬗变?今天的法国政治还能用戴高乐主义这一指导思想来诠释吗?第五共和国在历史的征途上还能走多远、坚持多久?在“戴高乐主义已死”、“成立第六共和国”等观点与主张不绝于耳的今天，围绕上述问题进行回顾、分析与探讨，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一项工作。 一 戴高乐色彩浓厚的第五共和政体 法国的政治发展史起伏跌宕，内涵丰富，影响非同一般。自1789年以来，法国先后经历了三次君主立宪制、两次帝制和五次共和制。法国政体的变化均源于时代背景和历史条件的剧变和重大历史事件的强力推动。法国共和体制的诞生、中断、转向和发展向来是国际国内局势综合施力的结果，第五共和国的产生与发展亦是如此。 人们习惯于将戴高乐一手打造的第五共和政体称为半总统半议会制。这一新政体在世界范围内开了先河。在戴高乐心目中，套上什么样的名目完全不重要，关键在于第五共和国的新政体一定要把行政权力即共和国总统的权力置于核心地位，这是法国的历史条件与法兰西民族的特性所决定的。戴高乐对此有过专门阐述：“我完全明白有些爱作解释的人，因为不能把宪法放到两个严格模式里而感到不高兴。照他们的看法，法国的政治体制只能有两个概念。他们说，要么是议会制，要么是总统制，但是，我一点看不到为什么法国的议会制度就一定是不稳定的，一定是议而不决和软弱无力的。法国有什么理由必须采用对北美适用的规则呢?……我可以说，我们的宪法既是议会制的，又是总统制的，我们的平衡和我们的性格特点支配我们这么做。”④所谓的“我们的平衡和我们的性格特点”，相当于在语义委婉地表示：这是一个为戴高乐量身定做的政治体制。 (一)第四共和国基础薄弱，先天不足 由于脱胎于软弱涣散的第三共和国，第四共和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举步维艰、运转失灵的困境。1946年10月通过的新宪法是第四共和国政治体制的基础。该宪法确立两院议会制，并对共和国总统的权力作了严格的限制。当时，因为政治理念的冲突，被视为“自由法国”领袖的戴高乐已经向议会辞去了临时政府总理的职务。戴高乐在批评该宪法草案时指出：“三分之一的法国人听天由命，三分之一的法国人反对，三分之一的法国人根本不了解。”⑤1946年宪法规定，法国的政体为多党议会制。议会由国民议会和共和院两院组成。国民议会议员由普选产生。共和院议员由地方行政单位和国民议会间接选举产生。议会实权在国民议会，国民议会是一个常设机构。政府没有任何权力干涉国民议会。国民议会拥有立法、批准条约、通过预算、授权总理组阁、推翻内阁、监督政府以及与参议院共同选举总统等权限。总统提名总理人选，但须经国民议会以绝对多数通过。总统任期7年，可以连选连任，但其职权极为有限。该宪法还规定，政府必须严格对议会多数派负责。⑥很明显，第四共和国宪法规定的国家权力中心既不是政府总理，也不是总统，而是国民议会。第四共和国成了一个典型的议会制国家，这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第三共和国的政体。强大的议会必然使政府软弱无力，更迭频繁。戴高乐将军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法国议会制的弊端：“从1875年到1940年，我们更换过102届政府，而英国只更换过20届政府，美国更只换过14任总统。”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