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402(2017)08-0045-08 王文兴①生于1939年,出身福建福州书香门第,其祖父王寿昌是晚清首届官派留法学生,曾与林纾合译小仲马的《茶花女》,后为张之洞所用,曾在洋务运动中任汉阳兵工厂厂长。其伯父王庆骥也曾与林纾合译法国文学作品。父亲王庆定(赴台后改名王郁)毕业于震旦大学法语系,后留学比利时,从事秘书工作,于1946年抵台湾屏东东港,1948年北上任职台湾省政府。康来新曾说“一九四九年巨变中的时与地,民国桂林武将的白家,清遗福州文臣的王家,他们的下一代在台湾的相遇,在文学的相遇,尤有甚者,下一代以小说创作将父祖辈的历史‘缺憾还诸天地’。而‘缺憾还诸天地’出自福州王家姻戚沈葆桢,显然,沈氏挽延平郡王之句也某种程度在抚平白氏父子世变的创痛。”②其中的“缺憾还诸天地”和“抚平世变的创痛”,同样也适合经历了离散和乱离的王文兴,纵观他的小说创作,这两句也成为概括王文兴小说创作的两个关键词。 一、现代主义技艺磨砺:早期作品中的变态人格与生命欠缺 1958年5月20日台大外文系创办了“南北社”,王愈静为社长,社员十一人,其中为我们熟知的有白先勇、李欧梵、陈若曦和欧阳子等人,后来王文兴、戴天等人也加入其中,它是后来《现代文学》杂志社的前身。1960年3月5日,时任社长白先勇和社员欧阳子等人筹办并出版了《现代文学》,编辑工作主要由王文兴、白先勇和陈若曦担任。在这个时期,王文兴曾主推《现代文学》杂志介绍外国作家,如德国作家卡夫卡(第一期)、美国作家吴尔夫(第二期),特别是美国硕士毕业之后,回台任教台湾大学之初,他主编过第26-35期的《现代文学》,曾推出过乔伊斯、希梅耐兹、沙孚克里斯、海明威等人专辑及推介一些1950、60年代流行的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另外,王文兴曾要求选修过他的“现代文学课程”的学生必须阅读海明威短篇小说、乔伊斯《都柏林人》、卡夫卡《审判》、Knut Hamsun的《Pan》,萨特的剧本《No Exit》、西梅耐兹的散文诗集《Platero and I》还有佛洛斯特的诗选,堪为一部西方现代文学作品精选。而台大四年,从《守夜》到《结束》,一共发表了十四个短篇小说。这四年不仅是王文兴发表创作生涯的初期,也是他思索写作技巧、探寻个人风格的时期。王文兴曾说:“约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忽然间发觉我所习惯的文字表达发生了问题,问题一:我写的跟任何人的并无不同。二:我的文字杂乱无章,读不到平稳的节奏。我那时正在读佛楼拜尔、莫泊桑和托尔斯泰,我在他们的语言中都听到十分动听的声音,低沉徐缓,像大提琴的鸣琴一样。自此,我誓将与生俱来的语言抛弃,因为我觉得原有的语言稚性未脱,慌慌张张,是不可原谅的耻辱。”③ 早期的几部小说集是王文兴操练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技巧的试验之作。王文兴对短篇小说的关注:“严格说来,中国至今还没有几个短篇小说算得真正的短篇小说。最主要的原因在我们从不知道‘精省’为何物。短篇小说,无论如何,必需作到文字、人物、事态、结构、情节减至少而又少,只够基本需要的地步。‘精省’几乎是一个短篇小说家的人格,这点如有瑕玷,其他概不必论。……我们的作家要学的太多了,‘精省’只不过是其一,但应属首要。今后我们的作家,如欲达到够格的水准,惟有向西方学习:思想和技巧一律学习。”④就当时的现代主义文学的成长环境:“以学院为中心的部分文学青年,只有在这歇斯底里的思想围城里,成了窥视者:从被禁绝不了的鲁迅等少数作家的断简残篇,窥测文学史。”⑤我们也可以看得出王文兴那一代在意识形态和艺术技巧上面的飞快成长。在王文兴他们这一代眼里,作品的技巧与主题的天衣无缝才是好作品的重要评价标准。 早期作品中的代表作品包括,有描写变态人格的《玩具手枪》《最快乐的事》《践约》;有刻画少年青春期苦闷和性格缺陷的《大地之歌》《大风》《日历》《寒流》;有生命和前途那种不可把握的悲悯主题的《黑衣》《欠缺》《命运的迹线》;也有一些直接对西方经典作品的模仿之作,如《海滨圣母节》中的《老人与海》《奥德修斯》命运主题。《命运的迹线》(1963年5月)是经常会被人提及的,小说中的小学五年级的高小明因同学说他的手相看他只能活三十岁,在苦闷、焦躁之后,选择自残,小说成功之处就是把高小明那种忧郁进而自残的成功写得惟妙惟肖,细腻无比。《玩具手枪》是一篇描写变态小说人格的短篇小说,把胡昭生的潜意识作为剖析对象,是一篇非常成功的心理分析小说。小说的场景、环境不断地挤压小说中的人物,让小说人物喘不过气来,紧张的心理活动,再加上人物在小说中内在精神与所处环境中的张力,让整个小说显示出令人窒息但又扣人心弦的阅读感受。小说的高潮是胡昭生被同学当众用玩具手枪指着头,让他说有没有暗恋杨玉梅的时候: 胡昭生满面通红。但是他的惊讶,不下于他的羞耻,不下于他的愤怒,他惊讶得简直有点神思恍惚。他问自己: “我在做梦吗?这是梦吗?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难道他有神仙法术?不是梦,这不是梦,让我冷静一下,明明坐在这里,坐在马如霖的客厅中,站在我对面的人,也的确是钟学源……” 他木然地望着他们,这群狂乐的人:他们嚷着,笑着,摇着,围困住他,如非洲野人欢跳祭神舞一般。他们对他嚷些什么,他却听不见。这是一群野人,他们已经把祭品宰杀了,就要生食人肉了,因此兴高采烈地狂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