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的初版本、《跋》及“黑名单”

       关于王统照和他的长篇小说《山雨》的研究，至今仍有三个问题亟待解决。这三个问题是：一、《山雨》到底有几个初版本?二、《山雨》的《跋》又有几个?是否也有改动?三、王统照是否上了“黑名单”?这也被称为王统照及其《山雨》研究中的一桩公案。第一个问题据王统照的外甥丁永志回忆：“《山雨》是舅舅在1932年写成的长篇小说，由上海开明书店初版发行。书出不久，国民党反动派即以这本书宣传阶级斗争为理由，下令禁止，后来删去了两章才得以继续发行。”①第二个问题由《王统照研究资料》的编者和中国现代文学馆选编《山雨》的编者先后失察所致。由于《山雨》出版后即被查禁，初版本流传甚少，而王统照又在1955年出版修订本《山雨》时将已做重要修改的《跋》的写定时间仍然标注为1933年6月16日，这使得选编者误认为王统照1955年《山雨》修订本的《跋》就是1933年初版本的《跋》，便将其全文收录于1983年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王统照研究资料》中(该书又于2010年由知识产权出版社重版)，后来许多学者信以为是，令人深感遗憾。而“中国现代文学馆选编中国现代文学百家·王统照代表作”《山雨》初版本时，编者又未能实察两个初版本的《跋》之间微小但颇为关键的删改，又导致错位现象的发生。第三个问题由田仲济先生指出。他说，小说《山雨》出版后，“敌人是敏感的，国民党反动派深深地感觉到这个平日忠诚淳朴的作家，对他们是个危险人物了。因为他竟给他们敲起了丧钟，他明明是在说国民党的天下已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节，山雨，自然是革命的大风暴了。这就使《山雨》出版不久就被禁售，而作者就上了黑名单。”②本文拟对王统照及其《山雨》研究中的这三个问题进行实证考辨，以解决这一悬而未决的公案。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旨在证“是”而不在辨“非”，故对其他学者关于这一公案的误传及在《山雨》研究中误用《跋》的现象衍生的问题不予讨论。好在本文有图为证，亦即人们所言的有图有真相，读者自当明之。

       一、《山雨》有几个初版本

       《山雨》有几个初版本?对此，我可以肯定并负责地回答：两个。一个是标印1933年9月由开明书店初版的《山雨》，即：全本，共28章，370页；另一个也是标印1933年9月由开明书店初版的《山雨》，即：删节本，删去了第24-28章，共23章，312页。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1933年9月《山雨》出版后，12月遭国民党中央图书委员会查禁，③但这三个月当中，除出版社给作者部分全本样书外，仍有一些全本为书店所售出，故尚有极少量的全本《山雨》流布于世。而删节本则是小说被禁后，经书店交涉并按查禁意见删去第24-28章后准予发行时上市销售的。之所于版权页上还印明1933年9月初版，当是书店为经济起见，仍采用原版排印，纸型亦相同，仅处理了《跋》中的几个敏感字后就继续上市了，也就没有改动出版时间。④(见图1)

      

       图1：《山雨》1933年9月初版删节本版权页。因纸型同，故该版封面与版权页均与全本同。

       众所周知，早在北洋政府执政时，即1914年12月4日，时任国务卿陆徵祥就签署了具有现代意义的《出版法》，其中，对不法出版物做出了如下规定：“一、淆乱政体者；二、妨害治安者；三、败坏风俗者；四、煽动曲庇犯罪人、刑事被告人或陷害刑事被告人者……”⑤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于1929年1月10日颁布《宣传品审查条例》，规定：“凡含有下列性质之宣传品为反动宣传品：一、宣传共产主义及阶级斗争者；二、宣传国家主义、无政府主义及其他主义而攻击本党主义政纲政策及决议案者；三、反对或违背本党主义政纲政策及决议案者；四、挑拨离间，分化本党者；五、妄造谣言，以淆乱观听者。”发现则“查禁封查或究办之”。⑥同年8月23日，国民政府再次颁布《出版条例原则》，除定义何为出版品及构成出版品的关系人外，也制订了不得登记的出版品及处置办法，即：“凡出版品有左例情事之一者不得登记，其已登记应撤销之。1．宣传反动思想者；2．违反国家法令者；3．败坏善良风俗者；4．妨害治安者。六、出版品之处置办法如左：1．纠正；2．警告；3．查禁或拘罚。”⑦1930年3月17日，国民政府再次制订《出版法》，5月又颁布《出版法施行细则》，⑧特别是国民政府教育部1933年10月24日发布《教育部转发行政院关于注意学生思想与查禁普罗文学刊物的密令》，⑨先后两次查禁了一大普罗文艺，在上海出版业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由于这两次查禁波及面大，查禁书458种，⑩致使大量的中小型出版社亏损严重，于是上海各书店老板纷纷上书上海市党部，“请求重新审查，分别重新处理，以苏商困而维文化事”，“倘有违碍之篇章字句，请予分别指出，饬令商店等遵照修改，或留出空白，改版印行，免其完全销毁。庶商店等辛苦经营之血本，不至丝毫无着，而中央纠正思想、取缔出版之至意，亦弥见慎重，于文化前途，裨益实多，是否可行，伏乞指示遵行，实为德便”。(11)之后再次上书上海市党部并提出七条解决方案，其中第五条提出：“各书中有商店等公认为并非反动，或其中偶有一二违碍字句者，由商店等列表说明该书内容，请求重新审查，准许发行。或将其中违碍字句酌量删改，保留其余各部分，准许发行。”(12)随后，上海特别市党部执行委员会批令，以“恤商艰由”，确定了几类查禁书目的具体处理办法，准许“内容间有词句不妥，或一篇一段不妥，应删改或抽去后，方准发售”。(13)《山雨》当属于此例。(14)于是，开明书店援例删去后5章后并按规定在书末专门附印准印“通知”，遂得以重新发行上市。《通知》(见图2)全文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