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公众号是自媒体的技术平台之一种,问题的关键是:什么是自媒体(we media)。汉语翻译中“我们”被“自”这个字所取代,更准确的翻译应该综合两者。一个代数式表达的就是,媒介提供了已知条件:自发、自主、自编、自演,全部的个人主义内涵已经外化成技术了——精神就是实体,黑格尔应该喜欢我们这个时代——现在要求解的X即“we”。一个未知的共同体正在到来,当代哲学家们把这称为“后人类”。我们也已经感觉到了这奇妙的晦暗的情绪。 利奥塔在1979年出版的《后现代知识状况》一书中说:系统仿佛是先锋机器,它牵引着人类,使人类失去人性,以使人类在另一个规范能力的层面上重新获得人性。如果还纠缠在批判知识分子的恼怒情绪中,去诅咒这愚蠢的系统化,在移动智能终端全面侵占个人日常生活的时候,诅咒是软弱的表现。什么是让我们依依不舍的“人性”?19世纪当机械自动化占取了劳工阶层的知识和身体的时候,整个社会组织的运转早已不去在意不可测度的人性,与组织化的社会运转相匹配的是机械自动化,所以霍布斯才说他的《利维坦》是台永动机,保证幸福的恒远。人性成了货架上的古董。大数据在马云那里,显然是让他兴奋不已的自然资源,推波助澜的消费主义仅仅是“人性”垂死挣扎的权宜之计。数据库正如利奥塔所说,是新的百科全书,在这“新自然”的场景中,紧迫的思想任务在于,如何重新讲述主权—我们的诞生故事。 在数据库面前,智能机器的读写能力已经超过人类了,它的算法更冷静客观。当人们和被机器战败的顶级围棋棋手一同悲泣的时候,康德意义上的智识—知性会被智能取代吗?智能自动化已经剥夺了我们的直觉、回忆和判断,大数据在判断,人在追随。知识理性—知识主体自身成为客体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关乎自由的道德理性。《纯粹理性批判》最后一章是写给今天的人们的,科学是有历史的,历史在真理之中,而不是相反。康德写道:“神学和道德是以后的人们在任何时候都致力从事的抽象理性研究的两种动机,或者准确地说,是其两个关联点。”难怪阿伦特要把康德的第三批判当成政治哲学来解读,她敏锐地把握了审美判断的共通性问题。 今天,实存意义上的“我们”总是被货币所标记,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物化。德国哲学家、国民经济学家雷特尔认为,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标记了所有的交换行为,同时也是交换行为的现实抽象。作为升华了的人类经验,这标记物不可发明也不可抹除,带有本体性的意味。货币是抽象思维的物证,但又不同于物,既非物质又非心理。雷特尔不同于马克思的地方在于,他认为没有抽象劳动一说,所有劳动都是具体的。关键在于市场这一想象性的行为空间,使得交换关系将劳动抽象化,其结果就是商品价值。价值实体劳动变成了抽象的量规定,而货币作为尺度,其自身又是不稳定,它衡量变化同时又被变化所衡量。货币是时间—运动的想象物,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引入“欲望客体”的概念,才能解释为什么生意总是迷人的。伴随着商品流通的货币,既是财富—价值表征体系,同时又是社会权力。就是说任何社会行为—关系都可抽象为可计算的经济行为—关系,可计算的总是唯物的、理性的。货币背后总有个持有者,属于私人也好属于国家也好,所有权必须完整,不可划分,指向的就是抽象的个体性及其权利。 从发生学的意义上看,雷特尔的分析要点在于,一个行为总是先于形式,先于回溯性的思想归纳和总结,那么这个行为究竟受什么支配,精神分析回答说:无意识。人为什么有交换冲动和交换能力,这个问题让国民经济学宗师亚当·斯密也很犯难,他在《国富论》里说,这不是他的研究范围,他猜测说要么是因为语言理性,要么是本能。关于后者,弗洛伊德说有种力比多的经济学,在著名的《释梦》第七章,他干脆将梦比作精神(欲望)生产的资本。如果资本主义是一台轰鸣了500年的“欲望机器”——如德勒兹所言,那么其生产力归根究底就是力比多的生产力或贯注、投入,如何开发新的生产资源,弗洛伊德在晚期的《精神分析新论》中主张,要像荷兰人围海造田那样,“本我在哪里,自我就应该在哪里”。 如今作为快感盈余的剩余价值若继续投入固有的生产模式循环,如马克思所说的再生产,已经跟不上欲望生产的节奏了,一个症状就是原教旨主义、民粹主义与全球化的资本主义的对抗,古老信仰的变体,成为最极端的抵抗势力。在资本家这里,我拿着这么多余钱该干点什么呢?利润越多意义就匮乏,既有的意义编码系统碰触到了其边界,因为确认和相信(满足感)是两回事。 那么在这个方向上,我们来考察新媒介如自媒体,它和最初的在场性货币一样,既非物质又非心理,既非公有又非私有,类似于奈格里和哈特所定义的共通财富。不同于其他的应用软件,它无需购买支付就可使用,人们在这里相遇,交换行为或交换过程嵌入任意瞬间,但彼此交换和产出的是非物质的情绪、氛围、意见和观点,这里充满了不可量化的“欲望客体”。那么传统国民经济学的计算方式对此无能为力,首先生产环节的组织者和劳动者的区分消失了,仿佛又回到了交换行为的始源现场,一切自然而然就这样发生了,货币幽灵是背景。这里的共同财富没有物质形态当然也就没有可计量的特定尺度,新技术吸纳自发行为,智能终端已然成为人的一个外挂器官了,人机一体本身就是财富、劳动和生产力。 在可量化的交换—经济行为之外,出现了交互行为——社会本来的含义,在此不受货币符号标记和支配,其书写方式由电子屏幕所生成。正如货币诞生之初,它立即标记了一个行为,充满时间和空间,或者说是时间空间的高度凝缩。对于经验来讲,货币这个标记符号它的使用形态和运转方式,在今天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比如说马云的理想,是在未来十年,消灭所有的纸币的使用,所有的交易都以虚拟货币的形式完成。虚拟货币回归货币的实质,就是数字了,即行为—冲动—欲望的计算单位。与此相关的就是交易的数字化,我们交换的时候,不可能说给出一个意念,就算支付了,拿什么交换总得有个意念或欲望的外化介质。非常有意思的是,这时候货币幽灵的变形记始终在场。一方面金融作为货币的时间剧场,上演其诡异的命运。货币挣脱人的理性规划和掌控,自行滑动,像语言能指一样,衍生出无数的产品,而没有任何一个金融产品可以最终抵达欲望对象,对于精神分析来说,这欲望对象已经遗失,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