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6522(2017)04-0104-12 doi:10.3969/j.issn.1007-6522.2017.04.009 20世纪下半叶是法国哲学的时代,我们所看到的整个过程,完全可以媲美于古希腊和启蒙时期的德国。从1943年出版的萨特的巨著《存在与虚无》到90年代出版的德勒兹的《什么是哲学?》,法国哲学时代在这两部著作之间风起云涌,包括巴什拉、梅洛-庞蒂、列维-施特劳斯、阿尔都塞、福柯、德里达和拉康,当然还有萨特和德勒兹……如果的确存在着这样一个法国哲学时代的话,那么我的立场或许是法国哲学最后的代表。 ——阿兰·巴迪欧 扎拉如斯特拉曾隐居山林,与世隔绝,他完全不问世事,甚至不知上帝已死。我们不能责怪阿兰·巴迪欧还如此孤陋,不过在哲学已死的情境中——在后现代性那种巨大的微分化潮流之下,哲学已经降低为一种理论、一种意见、一种意识形态,或者维特根斯坦式的记录——巴迪欧总是不想这样来解读历史的情境,并认为自己的著作在哲学传统中占据着核心地位。可以肯定地说,他也做了一些之前的哲学家们在今天会去做的事——文化批评或者历史评论,写博客或者写报纸专栏,做访谈,虚拟一场争论,假装复活或模仿那种已经化作历史烟尘的哲学风格,如伦理学或美学,甚至会来点千古绝唱(swan-song),颂扬那些曾经风光一时的思想形式——不过,他比他那些黔驴技穷的对手们高那么一点点就在于他创作了各种各样的戏剧、诗歌和宣言,而正是这些东西让他可以区别于传统判断。与此同时,他孜孜不倦地要去完成一部出人意料的哲学巨著,而这部哲学著作的名誉几乎要被大量数学论证和公式所摧毁,这些东西就像一些鲜为人知的小语种一样,而他却大胆地将这些东西杂糅于其中。 无论巴迪欧狼藉的名声是否来自于他义无反顾地充当一个幸存者,或者还有那种氛围——即居然还崇拜圣保罗!——这种氛围弥漫在他无数的短篇当中,如果忽略他豪情万丈地要去建构的哲学大厦,对他来说,实在不够公平;这些传统行动混杂样本甚至不能满足他那少得可怜的评论者(如彼得·霍华德、布鲁诺·波斯蒂尔斯)的胃口,而这些评论者英勇地在巴迪欧作品这片灌木丛里充当向导。与此同时,为了进入一个快速流动的潮流——1988年出版的《存在与事件》、2006年出版的《世界的逻辑》——1982年出版的《主体理论》也不可避免地需要得到肯定(波斯蒂尔斯是这本书的英译者)——如果这不是一个危险的计划的话,也是十分唐突的。还有,巴迪欧最为关键的“事件”一词,是他在从事政治事业之后的第一本哲学著作标题中的标志——而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罗纳德·里根谈到晚期资本主义“历史的终结”之时——撒切尔借此开启了超越“冷战”意识形态斗争的金融全球化和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进程。所以,从这个词在哲学传统中的系统陈述和地位开始,并非毫无理由。可以肯定的是,这样做的话,我们会有在同一性和差异的辩证法当中腹背受敌、进退维谷的危险:即将《存在与事件》这样的著作中独一无二的术语翻译为一个我们更熟悉的哲学词汇,我们或许可以将这个无法比较的观点还原为哲学史上一个具有原型的立场。不过,在哲学传统中,巴迪欧的盟友超越了他之前提到过的那个直接的民族界限。除了萨特、黑格尔和马拉美之外,除了拉康之外,还有毛泽东、康托尔、策梅洛,以及我根本不会跟随他进入其中的现代集合论。 一、存在与虚无 然而,我或许会从许多其他人开始的地方开始,即从存在与虚无开始。在标准的表达中(如果我们这样说的话),存在是某种东西,然而虚无则是完全没有某种东西:它不过是最伟大的哲学家巴门尼德的一种学说或发现,他第一次谈论了这个主题,后来一直延续到海德格尔和萨特那里。巴迪欧似乎觉得是时候铲除这个根深蒂固的偏见了,他确定存在纯粹是多元,是我们在生活中遭遇到的诸多实存物(Seienden)非总体性的多样性,而我们时常会想把这些东西统一起来(或者用巴迪欧自己的表达“计数为一”)。但是那里没有大写的一,只有无限,数学家为此殚精竭虑地奋斗,而我们在这个层次上唯一的结论是,本体论是数学的,存在是数。这些“数”就像在空无(void)中的原子,彼此吸引,也彼此排斥,于是,其逻辑(有深刻的黑格尔的影子)推理是,存在纯粹是一种空无,如果空无不是虚无的话(这个观点显然与晚期阿尔都塞的“相遇”的形而上学密切相关)。前提已经奠定,我们需要简短一点,即我们在空无面前并企图逃离空无。与此同时,在当下的知识环境中,看到巴迪欧坚持了黑格尔的观点或许并不肤浅,事实上,如果我们不能像这样将逻辑学和本体论融合起来,一种既不是黑格尔式的也不是海德格尔式的融合,我们就不会看到《存在与事件》(更明确的是《世界的逻辑》)就是对《大逻辑》的仿效。 我们还有哲学传统中的另一半,也就是说,其原初的命定的对立面,即虚无,它就像存在之后拖着的尾巴,就像存在本身流向的黯淡阴影一样。我们可以对这个二元对立谈得更多一些,我们足以看到,巴迪欧的标题已经明显偏离了给出我们这个线索的萨特模式:说白一点,在这本书中与存在相对立的不是虚无,而是事件。我们记得,萨特的虚无事实上变成了自由和“人的现实”,它预期着,所有类似于实践和历史的负担在此都会被放下,还有意识、否定性、自由这些附加在我们身上,让我们心甘情愿负载的东西,在今天被蔑称为“人类世”(Anthropocene),而在拉图尔的人与物的“民主”平等中,这些东西都被彻底弱化了。事实上,《存在与事件》的作者对于“事件”相对而言着墨不多,但我们可以看到,《主体理论》的作者更倾向于人类的潜能。事实上,他在那里也证明了对于存在有着诸多说法,在萨特那里,有一个沉默的维度融合了概括存在的三个句子:“存在是。存在即自在。存在就是其所是。”(对海德格尔来说,事实并不仅仅在于我们对于存在无法说太多,而且一般来说我们完全忘却了存在,但这并不妨碍在他的物的图示中此在在生命中更为炫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