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代学人的共同努力之下,中国现代作家文献的搜集与整理工作取得了丰厚的成绩,作家全集或多卷本文集的出版已经相当之多。①与之相应,书刊信息被编制成目②,重要书刊也得到了反复检索。但与此同时,辑佚工作也始终在持续进行,且各类成果颇多,“全集不全”的现象也得到了较多讨论。对一位作家而言,较多集外文的存在意味着既有形象面临新的调整;而从文献学的角度看,辑佚成果的较多出现则可能孕育了文献学工作的新动向。本文将以初版《穆旦译文集》《穆旦诗文集》出版以来新发现的穆旦各类诗文为中心,兼及其他作家的同类型文献,对相关问题展开讨论。 穆旦作为诗人和翻译家的重要性现已得到学界的普遍认可,但放到文学史的实际进程来看,穆旦属于曾经被忽略、被压抑的作家,其诗名一度不彰,译名倒是在新中国初期即得到认可,但当时的一般读者并不知晓翻译家“查良铮”与诗人“穆旦”即是同一个人。新时期之后,查译著作陆续新出或重印,而随着《九叶集》(1981)、《穆旦诗选》(1986)等合集与个人作品选的出版,穆旦的诗名也在80年代后期逐渐扩散。但穆旦作为翻译家和诗人形象的全面呈现,已迟至2005-2006年间: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先是推出煌煌8大卷《穆旦(查良铮)译文集》(未署编者),次年又有两卷本《穆旦诗文集》(李方编),穆旦绝大部分创作和译作均被囊括其中。然而,与已出版的多卷本作家文(全)集境况相似的是,穆旦集外文字仍有不少,包括诗歌、散文、书信、翻译、档案材料、未刊文稿等,计有数十种(类)。2014年,增订版《穆旦诗文集》推出,部分文字被收录,但仍有较多阙如。因相关文字类型不一,所包含的信息量比较大,指涉面比较宽,本文希望藉助讨论,既能更为全面地呈现穆旦形象,也能揭示出近年来中国现代文学文献整理过程中所出现的新动向,以及所存在的若干问题。 一 地方性或边缘性报刊与作家文献的发掘 由于多方面因素的限制,作家文(全)集往往会有各种遗漏,辑佚可谓一种常态性的工作。新见穆旦不同时段的文字,指涉面不尽相同。先来看看写于新中国成立之前作品的辑佚成果,计有20种,其中诗6首、文9篇、译作5种,见于香港版、桂林版《大公报》以及《益世报》《清华副刊》《火线下》《益世周报》《今日评论》《教育杂志》《文学报》《中南报》《文聚丛刊》《枫林文艺丛刊》《独立周报》等处。若进一步考虑穆旦不少作品曾多次刊发,学界尚未仔细清理的报刊还有《大刚报》《平明日报》《谷雨文艺》《正报》等。这些文字中,《管家的丈夫》《傻女婿的故事》《这是合理的制度吗?》《在秋天》等诗文③尚未被增订版《穆旦诗文集》收录;译作五种,即《诗的晦涩》④、《一个古典主义的死去》⑤、《对死的密语》⑥、《献歌》⑦、《J·A·普鲁佛洛的情歌》⑧,前三者被《穆旦作品新编》(2011)所收录,但由于《穆旦译文集》尚未增订出版,这些译作暂时尚未汇入穆旦作为翻译家的整体形象之中。 新发现的穆旦诗歌,如作于长沙临时大学时期的《在秋天》,显示了从北方流落到长沙的学子的感伤以及对于未来的严峻思考(“我们是群无家的孩子,/等待由秋天走进严冬和死亡”),但总体而言,对其既有形象构不成多大冲击。相比之下,文章和译作的效果更明显。穆旦较少散文作品,新发现的9篇中,《管家的丈夫》《傻女婿的故事》是讲故事的笔法,印证了穆旦本人的一个说法:“在中学高二、三年级开始写诗及小说”⑨。此前,坊间并未见到穆旦的所谓“小说”。《抗战以来的西南联大》是穆旦任联大助教之后的文字,当期《教育杂志》为“抗战以来的高等教育”专辑,很显然是经过有意策划,共谈及27所高校,文章多用“抗战以来的……”式标题,《抗战以来的西南联大》位列头条;之后是中山大学、武汉大学、浙江大学等校情况介绍;压轴的是王云五先生的《现代中国高等教育之演进》。穆旦生前声名微薄,一般所知,留校任助教之后所从事的就是公共基础课教学,此文显示了穆旦对于学校事务的参与,可适当改变那个人微言轻的形象。《独立周报》所载四篇“还乡记”文章,描述的是抗战胜利后穆旦从云南到北平的北归途中之所见,其中虽也有一些“很活泼的印象”,但更多的是各种战争遗景——破烂的街景,街上、酒馆里穿着破旧衣服的、无所归依的、失去了人的体面的日本兵,“荒凉”的文化局势,疯长的物价显然给穆旦留下了更深的印象,“厌弃战争”情绪显得尤为突出,“战争有什么意义”被强烈质疑。这种写作进一步强化了40年代中段以《森林之魅》为代表的一系列“抗战诗歌”所呈现的主体形象。 五种翻译也比较醒目,所译均是20世纪英语文学作品。其中,路易·麦克尼斯(Louis MacNeice)、麦可·罗勃兹(Michael Roberts)、台·路易士(C.D.Lewis)与奥登(W.H.Auden)同在牛津大学受教育,被称作是“奥登一代”诗人。研究认为,学院讲授的近现代西洋文学对创作界产生了重要影响,推动着新文学发生变化,此一现象此前也有,但直到西南联大时期“才变得集中、突出、强烈”⑩。穆旦这种近乎同步翻译的行为,其所领受的教育及其阅读、翻译与创作之间的互动关联,乃是此一现象的重要内容。 再来看相关报刊。《大公报》《教育杂志》属影响非常大的报刊,各版《大公报》是穆旦作品发表最多的报纸,累计有数十次之多,诗歌作品搜罗在列,遗下译作不录,可能和《穆旦诗文集》体例有关(即未录单篇译文)。《教育杂志》由商务印书馆创办,被认为“是我国近代教育期刊中历时最长、影响最大的刊物”(11)。《清华副刊》虽是校园刊物,但办刊时间长,且由于清华大学的名望所在,其影响力也比较广远。其余各种则基本上是抗战爆发之后出现的、实存时间较短、影响力有限的地方性报刊。《文聚》《今日评论》《独立周报》与西南联大关系紧密;其中,纯文学刊物《文聚》较早即进入研究视野,但由钱端升等联大教授主办的思想评论类刊物《今日评论》则较少进入文学研究者视野之中,与《文聚》杂志有前后关系的小型综合类报纸《独立周报》更是少被提及。其他的,由知名文学人士孙陵主持的《文学报》与邱晓崧、魏荒弩等人主持的《枫林文艺丛刊》,也可算是较早受到关注,但刊物信息发掘有限。《火线下》《益世周报》《中南报》均偏于一隅,性质也相近,均以社会、时政内容为多,文学版面小,基本上只有单篇作品。目前学界的关注也是相当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