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当今人类正处于历史转型期的空无状态,思想状况、科学理论、生存环境的变动蔚成了普遍的社会心理并对当代审美文化产生深刻的影响,一是虚无成为当代审美文化的突出主题;二是浮躁心态的流行导致阅读的衰落;三是焦虑蓄积成巨大的心理能量;四是自恋倾向造成了当代审美文化中自我表白的盛行。人类终将用实在战胜虚无,走出历史的空无地带,赢得自己的未来。 一、历史的空白地带 社会心理是一个时代的精神聚焦点,它以观念意识的形式折射出在经济生活、社会秩序、人口状况、生态环境以及哲学、道德、宗教、科学等社会因素中某些共同的动向和趋势,进而表现出某种普遍的心理倾向和心理状态。 雅斯贝尔斯曾经将人类历史分为四个时期,即(一)远古时期,目前仅能推定在这一时期有了语言的应用、工具的发明、火的应用;(二)公元前5000年到公元前3000年之间,在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和印度河流域、黄河流域出现了古代高级文明;(三)公元前800年到公元前200年,在中国、印度、波斯、巴勒斯坦和希腊,开始奠定人类的精神基础;(四)科学和技术的时代,它是在中世纪末期萌芽,17世纪建立理论基础,18世纪广泛发展,并在最近几十年来以急速的步伐迈进[①]。雅斯贝尔斯将第三个时期称为“轴心时代”,人类只是到了这一时期才形成了自己的精神轴心,开始进行哲学思考,对历史有了明确的概念,有了宗教信仰和价值体系,有了艺术和美学,开始为种种问题寻求答案,力图建立社会秩序,显示了在知识和精神方面的巨大创造力。他认为,今天我们所处的第四个时期亦即科学和技术的时代正在进行着人类自发明工具和使用火以来的第二次创世纪,它正在将人类导向一个新的轴心时代,但是目前人类还不能不付出沉重的代价,去承受历史转型时期不可避免的动荡不安和困顿迷惘:“今天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最可怕的灾难的时代里。所有流传给我们的东西看来都好像正在逐渐消失,而且没任何可信的迹象表明,一种新的结构正在形成。”[②] 我们固然并不完全同意雅斯贝尔斯的上述观点,但它仍然能够给我们提供深刻的启示:目前我们所面临的时势,恰恰在许多方面显露出雅斯贝尔斯所说的历史转型时期那种旧的东西已经被破除,而新的东西尚未建立的空无状态,人类正处于从旧的轴心时代向新的轴心时代过渡的空白地带。如今大写的真理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魅力,真理不抵有用,或者说有用才是真理;“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不抵“力量才是知识”的说法是来得切题,唯其有用的知识才能受到重视、受到礼遇;上帝已经死亡,偶像已经堕入黄昏,宗教已经变成世俗需要的工具,去尘绝俗之地已经变成了现金交易的“宗教市场”和供人消遣的别一娱乐场所;理想、信念、信仰之类已经成为过于奢侈的字眼,真善美、理念、绝对精神、理性、道德律等以往被奉若神的终极价值已经被赶下了神圣的祭坛;享乐主义、游戏心态、休闲风习和唯美时尚的盛行成为道德进步的标志,“娱乐道德”已经取代了传统道德而成为热门话题。 现代科学技术在帮助人类增强自身力量的同时,也使人类较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深切地看到了自身的局限性。玻尔提出的“波粒二象性”和“互补原理”克服了以往人们解释微粒子运动时顾此失彼的困难,但又违反了物理学这门最严谨的学科所应恪守的逻辑形式。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揭示了观察者所运用的工具、方法和参照系都不能不对观察结果产生干扰,从而科学观察的结果根本不能说明事实本身,而只能反映事实出现的几率。与之遥相呼应的是哥德尔在数学中的发现,认为在数学中永远存在着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此数学永远无法建立起那种尽善尽美的完整体系,任何数学体系命中注定都将是不完整的。按说科学是帮助人类反抗自身的有限性的,但是像上述科学理论却不是做到了这种反抗而是相反,恰恰证明了人类无可挽回的局限和不足,暴露了人类在掌握物理实在方面的无能为力。 人类目前所处生存环境的空前恶劣、空前困顿也愈发加深了这种危机感和失落感。置身于这样一个危机四伏、朝不虑夕的生存环境,人类痛感自己是多么的软弱无力和孤立无援,多么的可怜兮兮和微不足道啊!波兰作家贡布罗维茨指出,现代人的生活态度可以用一个字概括,那就是“轻”,他认为,人的重量取决于地球人口的数量,譬如德谟克利特的重量占人类的四亿分之一,勃拉姆斯占十亿分之一,而他自己则仅仅占二十亿分之一。从这样的算法来看,今天人们自身的重量,人们内心生活的重量就变得越来越轻[③]。不妨将这一独特但又不无道理的说法推而广之:今天人们失重心态的流行总是与人类所处的生存境况息息相关。 二、虚无与文化主题 出于上述种种原因,如今虚无感正像幽灵一样在人类的头顶盘旋,时时将它浓重的阴影掠过人们的心头,从而成为当代审美文化一个突出的主题。一些流行作品的取名无意中透露了个中消息:崔健在“一无所有”中问个不休,“黑豹”为“无地自容”而嘶声呼号,徐星的小说所展现的生活是一场“无主题变奏”,王朔笔下的顽主们“一点正经没有”,一切都是空乏和虚无,一切都是无望和无聊,到处弥散着那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在陈染的小说《无处告别》中,女主人公黛二小姐为了逃避孤独和空虚,一直逃来逃去,然而当她准备离开时,又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告别,跟谁别、怎么别、别什么,她自己也闹不清,其实母亲、朋友、情人、上司以及各种各样曲里拐弯认识的人与她都极其隔膜、极其疏远,在她与他们之间矗立着一堵深厚而无法穿越的墙,所以她常常是逃离了一个虚空却坠入了一个更大的虚空。富于寓意的是,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名字也怪怪的不像人名,缪一、黛二、麦三,一个个绝代美人只是成了缺乏意义的代号,成了空洞抽象的标识,不仅包围着她们的是虚空,而且她们自己原本就是虚空。黛二们所面临的这一困境正是当代人的生存境况,也是当代审美文化的现状的逼真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