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东、西方同时出现的文化“危机”有着复杂的表征和深厚的历史根源,理性失落、人的地位的下降、哲学的终结既为原因又是结果,这场危机实为人类文化转型时期的心理激荡,成功与灾难俱在。区域文化的碰撞与多元文化的要求是危机导致的结果。 【关键词】 危机 实质 文化转型 多元化 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东、西方同时出现了文化系统的混乱和反常,百家诸说纷然杂呈。尤其是西方,各种“主义”接踵而至,令人目不暇接。最为本质的是“危机”感的日渐加强,反传统方法的视角逐渐拓宽深入,各种拯救方案交互缠结,成为人类文化史上十分奇特的人文景观。人类何去何从,如何对待历史,什么叫“后现代”,几千年的文化发展道路在何种程度上启示着未来,在批判性审查之后我们还剩下什么?所有这一切一经表现,就在浅层次上以各式各样的“危机”面貌出现。本文将透过这些过激的理论寻找人类文化尤其是近百年来的发展脉络,从而给下个世纪或更远的未来讨个可能的分晓,揭开这层历史的面纱。 一 西方思想家早就感受到了“危机”的存在,尤其是作为文化基石的哲学危机的存在。胡塞尔说:“哲学的危机意味着作为哲学总体的分支的一切新时代的科学的危机。”[①]科学(die wissenschaft)危机即是认知(wissen)的危机,即文化危机和它的核心——哲学危机,包括人类所有的知识,以及作为知识之超验依据的一切方面。 具体地说,就是哲学旨趣由理性到非理性的转变,在有识之士(或称守成主义者)看来,这意味着理性的“失落”,甚至“毁灭”,意味着西方人对自己数千年追求目标的怀疑、对理性的信仰崩溃。这种怀疑波及到了文化的每一个领域。数千年来,人们一直在用理性的方法营建人类文化,披荆斩棘,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从泰勒斯到柏拉图,从亚里士多德到笛卡儿,再到康德的开创性进展,最后至黑格尔而集大成。但是突然之间,这些成就都成了昔日黄花,理性坍塌了,从中分裂成非理性主义的人本主义和拒斥形而上学的科学主义。 现代哲学的开端就是哲学危机的开始,尼采最具代表性,他倡导“一切价值之重估”,高扬狄奥尼索斯精神(酒神精神),反对阿波罗精神(理性精神)。他斥传统为虚妄,反对任何形式的决定论,宣称上帝死了。传统哲学在尼采这里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喻示着整个20世纪的发展及各种“危机”的出现。 此后理性及传统哲学一再受到现代思想家的诟难。此前认为牢不可破因而精心营造的价值体系成了废墟,光荣的整体化时代被湮没在了激烈的批判之中,非理性主义通过各种主张——如存在主义的、精神分析的以及后现代的思潮而泛滥成灾。用卢卡奇的话说,理性毁灭了,这种毁灭一再受到历史事件——如两次世界大战的加剧,最终走向了毁灭一切、否定一切、解构一切的后现代主义。本世纪残酷的现实和资本主义世界越来越复杂的文化矛盾给人们一种受骗上当的情绪,“愤怒的青年”受到愤怒的思想的感染,肆意、盲目、狂热地反抗着传统。人们不再相信理念、本质、普遍性、崇高理想,摆在人们面前的是空无、孤独、死亡、异化、技术的漫天统治。人们呐喊、绝望、歇斯底里、无所适从,这时各种短命的济世良方走马灯似的“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接着又很快消失在历史的大幕之后,让人们更加不知所措。于是反传统成为时尚,危机与出路成为百年时髦的话题,这些莫衷一是的理论更加深了危机的感受。 二 西方哲学的危机有着深厚的历史根源,溯本求源方知其真意。概括起来,西方哲学危机的表现和产生的原因有以下几个方面: 1.理性的绝对化 西方哲学从一开始就试图通过可靠的途径(比如严密的逻辑推论)找到世界的最后原因和终极本质,水火土气、原子、理念、绝对精神就是它的初期表征。在这种思辨的追寻中的确曾经取得过重大的成就,因此人们把理性看作是终极的、绝对的、永恒的。一切都建立在理性之上,就连人的本质也由理性来界定,而被称为“理性的动物”。现代人认为,人们一直在围绕理性建立着虽不可能存在但仍为之努力不懈的理性世界。这是一种高贵的、超越性的目标,企图把一切都包容进去,力求一劳永逸地建立人类文化的万年基业。 这样一种理性的热望甚至是理性的迷狂,在文艺复兴及以后的历史的催化下变本加厉地发展。理性这种关于最高和最终的科学,享受着文化王国皇后的荣誉,“它的精神决定了一切其它科学所提供的知识的最终意义”。“文艺复兴时期重新活跃起来的哲学也接受了这一观点;它甚至相信,它已经发现了一种真正的、普遍的方法,通过运用这种方法,一种在形而上学中达到顶点的系统哲学能够被构造出来,从而真正建成哲学的千年王国。”[②]这种思想可以在18世纪人们高昂的时代热诚中,在席勒——贝多芬辉煌的“欢乐颂”中,在黑格尔宏伟的思辨大厦的完成中找到不朽精神的充足论据。理性绝对化了,因而也异化了,它越出了自己的有效范围,离开了有所能为的土壤,走向无所不能的神话,走向僭越,也就走向了悲剧。理性因此倍受攻击,千孔百疮,开始了被西方思想家看作是孤魂野鬼式的飘荡,到今天仍还未能回到恰当的定位。这就是通常所说的“理性的失落。” 遗憾的是,理性无所不能的神话只是一种假定。从外在方面看,实证科学在理论上、实践上不断获得的巨大成功同理性的一再失败形成鲜明的反差,引起了普遍的深思和反叛。从内在方面看,理性过分的拔高使得它离真实的现实越来越远,也使人们对这种虚幻设计和概念游戏产生了越来越强的厌倦、抗议甚至逆反情绪。现代哲学与相对应的主旨就是返古和归真——寻求真实,不加任何掩饰的真实。胡塞尔提出Lebenswelt(生活世界),维特根斯坦的Lebensform(生活形式)和the way of Living以及海德格尔对本真世界的追求,表明哲学只有在真实之中面对本真的存在体会真实存在(佛说真如)的意义。 现代哲学认为,人类在理性这个透明的玻璃瓶内走了几千年弯路,似乎看到了光明,却永远找不到出路。其原因就在于,首先,理性意味着对世界的总体把握,要求统一性、整体性。但这种冠冕堂皇的要求却是一种虚伪的专制,它淡化了人们对真实世界的了解。同时,这种大一统容忍并且鼓励由一种虚幻假定向另一种虚幻假定无休止的转换;在这种转换过程中,它鼓励了对众多以差异为标志的存在理由的无情而“合理”的剥夺,成为理性专制、思想禁锢的文化暴政的崇高借口。尼采首先对此开战,他认为几千年来凡经传统哲学处理的一切都变成了概念的木乃伊,他对西方一切价值之重估成了西方哲学危机的前奏和定音鼓。胡塞尔把实证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哲学危机直接划归理性的僭越。而在海德格尔看来,作为理性核心的逻辑和以逻辑为支撑的科学主义,虽然曾一度被捧为价值的典范,但它的力量其实非常有限,真实世界远非逻辑能够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