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550(2017)06-0032-28 一 引言 冷战结束以来,亚太格局的变化经历了三个阶段,先是20世纪90年代美国推动的面向后冷战时期的格局重组,继而是21世纪第一个十年东亚合作所带来的格局重构,近年来则进入了以相关国家力量对比变化和地区战略调整为主要特征的格局大变革时期,这一变革乃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亚太地区最深刻、影响最深远的地缘政治与经济变动。以宏观视野观之,这一大变革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亚太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崛起、全球政治经济中心向亚太的转移、相关国家的战略与政策演变、亚太区域合作的深化、国家间互动方式的变迁等。鉴于亚太在全球政治经济中重要性的上升,对亚太格局变化研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冷战结束后,特别是21世纪以来,学术界对这一课题给予了高度关注,产生了不少有价值的成果。①然而,近年来亚太格局变化步伐的加快和新的特征的出现,使得对这一课题的研究成为常说常新的话题。这就需要研究者在密切跟踪形势变化的基础上,通过系统而深入的研究,提出有价值的学理分析和有预见性的研判。 对国际格局的研究,应该关注行为体的数量和类型,它们的实力分配状况以及彼此之间的联系和互动方式等。②就亚太地区而言,当下格局的变化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地区环境变化,即亚太地理范围的扩大和行为体的增加以及行为体之间联系和互动方式的变化;二是力量变化,即主要行为体之间力量对比的变化以及力量运用方式的变化;三是趋势变化,即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发展的新动向;四是秩序变化,即规则与制度之争。从格局研究的角度看,环境要素涉及地区格局的基本架构,力量对比变化提供了地区格局变化的基本动力,趋势要素反映了变化的性质,秩序则体现了变化的最终形态,这几个方面相互联系,共同塑造了亚太地区格局变化的路径和结果。然而在现有研究成果中,往往关注其中之一二,却缺乏对这四者的综合研究,本文拟对上述四个方面作系统和深入的探讨,以期更好地揭示亚太格局变化的全貌。 二 多元复合结构 国际政治中地区的概念并不仅仅是地理上的,也是经济和政治上的。亚太作为一个地区出现在国际政治中是相当晚近的事(二战以后)。事实上,它作为一个地区的身份主要来自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考虑,而非来自基于同质性和共同目标的本土意识,并且这一身份仍处在演变和进一步界定的过程中。③亚太地区最早是指“太平洋沿岸的亚洲”或“西太平洋地区”。④随着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的成立和亚太经贸合作的推进,亚太地区成为一个环太平洋的概念,从西太平洋扩展到南太平洋(包括澳大利亚、新西兰)和东太平洋(包括了南北美洲的太平洋沿岸国家,如秘鲁、智利、墨西哥、美国、加拿大等)。到了21世纪初,中国的崛起和东亚合作的开展使亚太更加充满活力和吸引力,亚太地位和重要性的提升使得南亚和中亚国家希望更多参与到亚太事务中。例如,印度提出了“向东看”的政策,越来越积极地谋求在亚太的地缘经济与政治利益。中亚国家通过开展与中国、日本等东亚国家的经济合作,越来越成为亚太经济板块的一部分。亚太地理范围的扩大反映了本地区重要性和辐射力的上升,也意味着更多的行为体参与到地区事务中来,地区的动力结构发生变化。 就国际政治的影响力而言,重要的不是行为体的数量,而是类型,即行为体在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由于国际格局是指“在一定时期内,由起战略支点作用的大国和国家集团所构成的一种相对稳定的国际关系结构和状态”,⑤因此,我们在考察亚太格局变化时,主要应关注那些能够影响地区力量结构和秩序结构的行为体,当前这样的行为体包括中国、美国、东盟和日本。中国的崛起、美国的战略调整、东盟的规范性效应、日本加紧迈向政治大国的步伐等,对亚太格局产生了重要但程度不一的影响。 中国的快速崛起及其更加积极有所作为的对外战略取向使之成为亚太格局变化的核心驱动力。中国既通过力量的增长改变地区权力结构,又通过其理念和政策行为塑造地区规范和机制,推动地区秩序的调整。总体而言,中国是地区格局中的关键行为者,具有在力量、制度和规范上塑造地区秩序的能力。得益于其所拥有的巨大发展潜力和不断提升的战略能动性,中国在亚太格局中的作用将会进一步增长。 美国是地区格局中的首要行为者和现行秩序的主要塑造者,但其力量和影响力优势呈相对下降趋势,为维护其主导地位和霸权利益,美国通过战略与政策调整来削弱和制衡中国的地区影响力,塑造对美有利的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格局。⑥在可预见的将来,美国仍将是本地区最主要的行为者和秩序塑造者,但除非其力量优势的下降趋势得到扭转,否则其在地区格局中的作用将不可避免地持续下行。 东盟是地区格局中的重要行为者,并具有一定的塑造地区秩序的能力,这种塑造主要不是表现在改变地区权力结构上,而在于影响制度和规范的构建。东盟一方面通过自身的发展(如经济发展和共同体建设)提升整体实力,另一方面积极推动地区合作机制和规范建设,以发挥其在地区事务中的作用。东盟之所以能够在地区合作中发挥重要作用,除了其能动性外,还因为相关大国间(如中日、中美)的相互制衡以及部分地由于这种制衡而造成的大国对地区合作的引领作用的缺失。然而这种情况正在改变。从“一带一路”倡议到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简称亚投行),中国正在活跃地推动各种形式的地区合作;美国在奥巴马执政时期也在“亚太再平衡”的大旗下积极推进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地区合作构想。这无疑会挤压东盟在地区合作中发挥领导作用的空间。因此,虽然未来东盟仍旧是地区格局中的重要行为者,但其能否发挥更大的作用要取决于中国和美国的政策走向,也取决于东盟如何处理与它们的关系。⑦ 日本在地区力量结构中占有重要位置,其战略走向也会影响到地区秩序的变化。当前日本正试图提升其军事能力,突破宪法对其拥有“集体自卫权”的限制,在地区事务中发挥更大的政治与安全作用。但是由于日本的经济实力呈现长期下降趋势,兼之其作为美国霸权体系的一员,受美国的战略制约,日本在亚太地区既突破不了以中美两国为主导的力量结构的限制,也无法借助新的制度和规范来实质性改变现有秩序。⑧因此,日本在地区格局中只是一个次要的行为者,其实质性作用乃在东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