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正进入一个对话时代,中西对话也日渐频繁,“对话”一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的交谈和写作中。但究竟什么是“对话”?“对话”的实质是什么?它对当代人的“自我发展”和整个社会主义文化的发展有什么意义?许多人对这些问题不甚了了,甚至扭曲“对话”的原意,笔者认为,从哲学和文化学角度对这些问题作出回答,至为重要。 一 究竟什么是“对话”? “对话”含有“讨论”的要素但又不是“讨论”。讨论必须由双方或多方围绕一个固定的主题进行,最后要有一个结论。“对话”则不一定要有一个固定的主题。多数情况下,对话参加者可以不拘一格、海阔天空、无限自由,也不要求得出一个结论。 “对话”中有“争论”的成分但又不是“争论”。参与“争论”者意在争出谁对谁错,“对话”者却不管这些,因为“对话”的目标是双方的共同提升或超越。 “对话”中有“比较”的成分但又不是“比较”。“比较”意在比出谁好谁坏,谁高谁低,“对话”者却永远是平等的。它们在“对话”之前是平等的,在“对话”之后还是平等的。 “对话”与“交谈”或“问答”有相似之处,但并非所有的“交谈”或“问答”都是“对话”。有的“交谈”或“问答”徒有形式,结果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真正的对话所达到的效果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所以“话不投机半句多”,其源盖出于交谈双方的不对等,也就是说,交谈的一方采取一种高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和非合作的态度:另一方则唯唯诺诺,不敢敞开自己的心扉。一方是不愿意听别人说,别人也就不想听他说;另一方面是自己不敢说,别人也就不屑于同他说。这样以来就没有对话。对话式的交谈则不同:交谈的双方态度真诚而坦率,说话的语调中已经展示出一种渴望交往的感情和一种富有感染的力量。与此同时,二者都表现出一种平等相待的态度,其举动中都透露出一种对话的渴望。这样的交谈正是人们所说的对话。对话式交谈不仅充满了情趣,而且能使人达到更高深的理解,那些原来知之甚少的东西,在对话中会得到较好地理解,因为这种平等而亲切的对话方式是理解活动的催化剂。“交谈”或“问答”的另一不同之处是,“交谈”和“问答”仅仅发生在语言中,而“对话”既可以发生在语言中,也可以发生在语言外,如“天人对话”、“人际对话”、“文本与文本的对话”等。 那么究竟什么是对话呢?可以概括为一句话:对话就是发生在两种既平等又对立的性质、原则、视野、特征(如阴阳、男女)、地区、文化、人物之间的事件。当对立平等的二者各自从自己的“极地”返回,在二者之间的边缘地带相互遭遇、相互作用、相互补充、相互交融、相互反应,最后达到一种超越状态,“生”出一种来自二者又不同于二者的全新的存在时,就完成了一次对话的过程。“对话”其实是一种积极的人生哲学,对当前人类的发展有着独特的价值,对人际关系、国家与国家的关系、个人的内心活动、人与自然的交往、文学艺术的创造和欣赏都有积极的意义。上述诸种活动一旦成为对话式的,就有可能变成审美的活动,生发出更加丰富的含义,所有这样的活动加在一起,就有可能造成一种美文化。 在笔者看来,“对话”正是中国道家思想的核心,道家哲学是一对话哲学。 二 道家哲学即对话哲学 中国道家思想具有浓厚的“对话意识”。老子《道德经》和《庄子》,不管语言的形式,还是阐述的内容,都具有浓厚的对话哲学色彩,《庄子》中所包含的大量多姿多彩的对话,更是“对话哲学”的形象体现。概括起来,这种对话哲学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对立两级 道家对话哲学是在反抗二元对立中发展起来的。 世界有各种各样的“对立两级”:万物有阴阳之分,地球有南极和北极之别,方向有东西南北和上下左右,力量有强弱,人事有是非好坏,风景有美丑,作品有雅俗,关系有亲疏,味道有浓淡,范围有远近大小,量度有厚薄……。按照老庄的观点,这些两级之间并不处于一种绝对对立的关系,在其对立中还包含着相互之平等对待和相互交融的成分和机遇。然而在世俗社会中,这些“两级”的对立被绝对化了,所有的两极之间都是一种“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道德经》和《庄子》频繁谴责两级的敌对。在老庄看来。世俗之人之所以“世俗”,就在于他们总是把这些“两极”绝对对立起来,久而久之,他们自己的思想和习惯也就与这种两极对立结构“异质同构”了。这种“两极对立”结构就好象是一个能将人们的言语和行动“磁化”的大磁场,不论一个人地位有多高,能力有多大,一旦被这个磁场磁化,其行为和言语就总是争高避低、好是躲非、争强离弱,久而久之,这种趋向就成为人的不学而会的第二本性。 老庄指出,那些受到这种两级对立模式的“磁化”的人,自以为变得聪明了,对世界的观察明晰了,对道理的理解快捷了,对局势的把握迅速了,其实不然。在多数人身上,情况恰恰相反。之所以如此,就在于这种种的两极并不是永恒固定的,而是处于永恒不断的变化之中的。例如,昨天的是,可能是今天的非;古代人的美,可能是现代人的丑;蚂蚁世界的大,可能是人类世界的小;如此等等,然而那些被“两极对立”模式磁化的世俗之人再也看不到这一点,庄子在《齐物论》中把这种人称为总是“斤斤计较”的人,说“他隐在是非之中,反应就象扣动了扳机一样灵敏。为保住胜利,他像发誓诅咒一样固执己见。他精力日渐消耗,就像秋冬降临一样;可是他沉溺在自己惹来的是非之中,没法使他迷途知返。”(《庄子·齐物论》)。 老子和庄子不断告诫人们,不要固着于两极对立,不要以为把握住两极中的一极就是把握住了真理,一方面,事物都是彼此相对立而存在的,单独看任何一方,不仅看不出特点,而且没有意义;另一方面,两极之间的对立又不是绝对的,它们之间多数相辅相成,互相补充,而不是“你死我活”,用老子的话说就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合,前后相随。”有鉴于此,以“两极对立”的偏见进行的一切争论都是无意义的,不管是“把对方所否定的加以肯定”还是“把对方所肯定的加以否定”,就无异于在浪费精力和时间。庄子劝解说,这些人“还不如互相承认,明白本来就无是无非。”(《庄子·齐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