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平衡,是中国传统文化现象的重要特征之一。就其大者,可分为内在心理和外在行为两方面,即:以“价值置换”、“反求诸己”和腐朽“神奇”为思维特征的“内平衡”模式和以“谗嫉毁谤”、“杀尽不平方太平”为行为特征的“外平衡”模式。系统揭示这一文化现象,对于正确认识本民族文化之优劣短长,可提供客观而诚实的依据。 关键词 “内平衡” “外平衡” “平衡模式” 失衡而衡之,本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常见现象。然而,当这种常见现象被积淀成某种哲学理论,并且这种理论已成为人们信守不移的思维模式和行为模式时,历史的面貌,与其说决定于其他具体原因,还不如说塑造于某种被普遍遵行的模式更为确切。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这种模式更多地体现为均衡内心世界的“内平衡”心理和失却“内平衡”后而产生的“外平衡”行为。 一、寻求“内平衡”的思维模式 引起心理不平衡的因素很多。究其要者,无非三点:一曰经济状况,二曰政治地位,三曰文化冲突。孔孟老庄以及慧远慧能等,都曾围绕着这三大问题在讲话,尽管说法不同,但最终都各自寻找到了“自觉”且可“觉他”的“内平衡”模式。 1、价值置换 在中国古代,“价值”被表述为“贵贱”和“贫富”。一般人看来,贵贱当视政治地位而定,而贫富则应以经济状况衡量。然而,当现实不可能使所有人都获得高贵的地位和殷富的资财时(不管这种结果是主动还是被动),一种新的贵贱贫富尺度及其价值体系,便随即产生。即:以内在的精神标准来否定外在的物质尺度,用内在价值来取代外在价值。经过这种价值置换,人的内心——无论庶民百姓还是官绅士人,都会找到一种新的平衡。 儒家认为,悠悠万事,唯道义为最高。在他们看来,道义虽也是客观尺度,但更是人的主体自觉,具体表现为人类行为的中庸正直而不是损人利己。平心而论,儒家其实也并不排拒富贵。但关于何以会发生如此价值置换,还是孔子本人说得“直白”:“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孔、孟、老子文为世人所谙,故不具标出处)“不可求”,按照儒家的尺度,显然是因为它违反了道义。可人富贵而己贫贱,毕竟要引起心理失衡,因此,它需要“高尚其志”,需要以内化了的道义尺度来寻回平衡。孔子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种道义,显然是指人的精神价值和心理价值。孟子认为,体有贵贱,有大小。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那么,身体的哪个部位是最大、最贵重的,哪些部位是最小、最轻贱的呢?根据他的说法,能够思考的“心”才是最大、最贵重的,因为它是人类善性的源头;而饮食声色之人所无法离开的口腹耳目,才是最小、最轻贱的所在。经过这样一番诱导,人们在道理上接受他推出的新价值体系——“天爵”“人爵”论,事实上已成为可能。受这种贵贱观的影响,儒者在贫富观念上,也发生了尺度大置换:“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①]。 当这种新尺度影响到王公官绅时,竟能引起另外一种心理不平衡,即世俗之富贵,反自觉其贫贱可鄙。这时,只有他们对着新价值体系顶礼膜拜,其心理才会获得一种新的平衡。孔子的再传弟子段干木对于魏文侯,据说便发挥过这样的功能。理由是:“势不若德尊,财不若义高。”[②] 其实,道义云者,不过是儒家诸子以道德本体对人生境界的一种提升。在取得心理平衡的前提条件下,它可以使人日趋高尚,“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但同时也容易让人染上自命清高的习气。儒生的很多豪言壮语,似乎都可作两面观。 与儒家逆向而行,道家解决该问题的办法,是以低为高或削高就低。其中心内容是老子说过的那句话——“知足者富”。 老子喜欢对不知足者讲话,他说:“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又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他的后学们也都用各种不同的方式重复着他的话。《庄子·天地》:“富则多事,寿则多辱”;《韩非子·佚文》:“天下有至贵而非势位也,有至富而非金玉也,有至寿而非千岁也。原藖反性则贵矣,适情知足则富矣,明生死之分则寿矣。”《淮南子·缪称训》称:“原心反性,则贵矣;适性知足,则富矣。” 这种知足,似乎既有“利”于穷困者,亦可适度调节富人的行为。《列子·周穆王》载有一则寓言故事:周有尹氏者,治产业,素待人甚苛,令作息无晨昏。有一老夫,年迈力衰,尹氏未尝宽待,反用之弥勤。老者昼间呻吟劳作,然入夜却梦为国君,居人民之上,总一国之事,且恣意所欲,其乐无比。于是,他发明了一个道理,从而取得了心理平衡:“人生百年,昼夜各分。吾昼为仆虏,苦则苦矣;夜为人君,其乐无比。何所怨哉?”与此同理,白日惨礅少恩的尹氏,入夜,反梦为人仆,数骂杖挞,备受责斥。尹氏病之,访其友,友曰:“若位足荣身,资财有余,胜人远矣。夜梦为仆,苦逸之复,数之常也。若欲觉梦兼之,岂可得邪?”尹氏称是,从此宽待下人,疾并少间。显然,经过以上置换,物质原则已见替以心理原则,现实的反差也消解于精神的自慰。当这种主观平衡手段外化为某种客观精神时,道家的价值置换工程宣告完成,即所谓“以道观之”和“道通为一”。 “道”,又称“无”,可释为“无限”和“无穷”[③]。从这个意义上讲,道家之所以反复强调“知足”,是因为在“道”的比照下,有限世界中的一切,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足”。知足,就是知道了有限世界的有限性。只有这样做,才会“不辱”“不殆”,也才可以进入真正而永恒的“足”的境界——“常足矣”!而所谓“常足”,说得直白些,就是庄子所讲的“至贵”与“至富”。这些,只有“有道者”才能拥有,而一旦“以道观之”[④],人类社会的所有价值评判标准,诸如穷达毁誉、美丑媸妍、是非善恶、胜负成败、君子小人、功名利禄、仁义忠孝、治乱盛衰等,便自然“道通为一”[⑤]了。老子早就说过:“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下下?唯有道者。”道家的客观精神“天之道”,使道家的“内平衡”获得了终极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