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 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17)03-0149-06 2016年8-9月，笔者受藤井省三教授的邀请到东京大学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学术访问，从事《鲁迅文学创作中的异质因素》的课题研究。藤井省三教授是著名的鲁迅研究专家，在鲁迅研究方面颇有造诣。日本是海外鲁迅研究的重镇，在鲁迅研究领域名家辈出，成果丰硕。在东京大学期间，笔者以“日本鲁迅研究的历史与现状”为题，对藤井先生做了一次访谈，旨在了解、介绍日本学界在鲁迅研究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为国内的鲁迅研究提供借鉴与参考。访谈以问答的形式展开，现整理出来，以飨读者。 吕周聚：在日本学界，鲁迅应该是中国现代作家中最受关注的一位，1920年青木正儿发表文章评论鲁迅的《狂人日记》，1937年出版了《大鲁迅全集》，比中国出版的《鲁迅全集》还早一年。鲁迅为什么在日本受到这么多读者的重视?日本学者对鲁迅产生兴趣的原因是什么? 藤井省三：日本学者对鲁迅产生浓厚兴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日本人以前受过中国文学的影响，日本学界与中国文学之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所以，中国文学界出现什么现象，大家都非常感兴趣。比如说东京大学仓石武四郎教授、京都大学中文系的吉川幸次郎教授等前辈学者都曾到中国留学，学习中国传统文化与文学。对于20世纪初中国刚刚产生的新文学，大家都感兴趣，所以鲁迅的《狂人日记》一发表，马上就引起大家的关注，这是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第二个原因，就是鲁迅的文学作品很有魅力，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意义，自然会引发日本学者的阅读和研究兴趣。 吕周聚：日本的鲁迅研究具有悠久的历史，在不同时期出现了一批又一批的鲁迅研究学者。有人把这些鲁迅研究学者划分为三代：第一代以小田岳夫、竹内好、增田涉为代表，第二代以丸山升、伊藤虎丸为代表，第三代以您和长崛祐造为代表。每个研究者对鲁迅的认识和理解都是非常独特的，这就涉及一个鲁迅观的问题。日本学者如何看待、如何认识鲁迅?日本学者的鲁迅观有什么不同?产生不同鲁迅观的原因是什么? 藤井省三：第一代学者增田涉于1931年到上海，经内山完造的介绍见到鲁迅，并得以每天三小时在鲁迅住所接受个别讲授《呐喊》《彷徨》《中国小说史略》等作品。此后增田涉与佐藤春夫一起翻译出版的岩波文库《鲁迅选集》畅销十万部，对鲁迅作品在日本以及日本殖民统治下的台湾地区、韩半岛的普及做出了巨大贡献。1934年，以竹内好、武田泰淳、冈崎俊夫、小野忍、松村茂树等为中心成立了中国文学研究会，创办会刊《中国文学》，1935-1943年，《中国文学》共发行92期翻译介绍鲁迅的作品，此外还翻译介绍过周作人、郭沫若、郁达夫等现代作家的作品。竹内好致力于介绍鲁迅及现代中国文学，先后刊行了《世界文学手册·鲁迅》(1948)、《鲁迅杂记》(1949)等鲁迅评论，他对鲁迅的阐释被称为“竹内鲁迅”。第一代除了竹内好、增田涉以外，小田岳夫在1941年写作《鲁迅传》，他是世界上第一位写鲁迅传记的，在当时产生很大影响。 1952年以东京大学中国文学科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为中心成立了鲁迅研究会，涌现出了伊藤虎丸、丸山升、木山英雄、高田淳、尾上兼英等众多鲁迅研究者。其中丸山升的《鲁迅：他的文学与革命》(1965)在竹内好、增田涉等前辈的基础上，使用了20世纪50-60年代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陆续刊行的周作人、许广平等人的回忆录等新资料。该书是把鲁迅作为外国文学研究讨论的早期代表研究著作，不仅在日本，而且在中国大陆、台湾地区、韩国以“丸山鲁迅”而广为人知。第二代学者中还有丸尾常喜，他的《鲁迅——“人”与“鬼”的纠葛》(1993)是一部宣告了继“竹内鲁迅”“丸山鲁迅”之后的“丸尾鲁迅”诞生的划时代作品。他的《鲁迅〈野草〉的研究》(1997)从民俗、传统文化的视点解读《野草》，也有独到见地。 第三代学者中，长崛祐造的《鲁迅与托落茨基》(2008)是一部很有分量的论文集。他是庆应义塾大学的教授。我的《鲁迅〈故乡〉读书史》(1997)以《故乡》的阅读方式为中心，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梳理《故乡》传播的历史，从现代文学和国语问题讨论到国家意识形态的范式，反映了现代中国文学生产、流通、消费、再生产的故事。此外，我还出版了《鲁迅事典》(2002)，然后以《鲁迅事典》为基础，制作了每集30分钟、共9集的电视节目“NHK人间讲座 新·鲁迅的推介”，以其为脚本出版了《新·鲁迅的推介》(2003)。 吕周聚：像刚才提到的竹内好、丸山升、小野忍、伊藤虎丸等这些人都是您的老师辈，对您走上鲁迅研究的道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您从他们那里都学到了哪些东西?中国有句俗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的鲁迅研究和他们相比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藤井省三：从年纪上说，小野忍年龄最大，应该放在最前面，然后竹内好、丸山升、伊藤虎丸。小野忍是我老师的老师，是丸山升老师的老师，所以我上东京大学的时候，小野老师已经退休了。我没有上过他的课，可是我到他家里拜访过几次。第一次拜访他的时候，我正在写一本关于郁达夫问题的书，要找加拿大教授用英文写的《郁达夫论》，东京大学图书馆、国会图书馆等机构都没有，我向丸山升老师请教，丸山升老师说这样的书小野老师会有，我给你打个电话问一下。果然小野老师有这本书，所以我去家里拜访小野老师，向他借了这一本书。小野老师非常喜欢聊天，可能是退休以后比较有空，在他家聊天聊了好几个钟头。后来我把书还给他时，他让我有时间就去他家，因此我后来又拜访过他几次。小野老师的鲁迅研究与别人不同，主要是介绍性的，他也做过一点鲁迅翻译，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鲁迅学者，可是他培养了丸山升、伊藤虎丸这些第二代学者。所以，他是日本鲁迅研究界很重要的一位学者。小野老师外语很好，会英语、俄语、法语，跟外国学者都有交流，所以他的视野非常开阔。他对我的影响比较大，我在比较文学研究和鲁迅研究方面都受到他的影响。鲁迅的文章中提到美国的普罗文学，并对美国的普罗文学发表过看法，小野老师也翻译过美国的普罗文学作家厄普顿·辛克莱的传记。受小野老师的影响，我的视野也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