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非洲传统社会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精英文化发展的不充分。由于社会经济发展的相对迟缓,物质生活长期贫困,知识阶层的产生和发展受到较大的限制,较少有人能够从事专门的和复杂的脑力劳动。再则,非洲长期以来缺乏文字文化。在没有文字和典籍条件下的口传文化具有暂时性、易逝性,不利于横向的传播和纵向的继承,人们难以吸收前人和同时代人的思想成果,从而不利于大思想家的诞生。即使有思想家产生,其思想也难以在当时产生广泛的影响,并难于流传后世。 谚语是黑非洲传统社会精英文化不发达的情况下,人们的社会经验和智慧、人生信念和准则的一个重要来源。谚语是非洲大众文化的精品。它饱含哲理和机智,形式简洁凝练,说起来上口,听起来悦耳,便于记忆,在口传文化的所有形式中最适于流传和继承。它经过若干年的锤炼、积淀,凝聚了大众的智慧,溶入了智者的思考,汇集了人类生产和生活的知识与经验,是非洲精神文化的缩影。千百年来人们把谚语奉为道德训诫和规范行为的信条。 非洲各族普遍重视谚语的作用。比如,东非查加族有这样的说法:“查加人有四宝:土地、水、牛和谚语”[①a],将谚语与其他几种必需的生产、生活资料等量齐观,视为不可或缺的财富。约鲁巴族有这样的关于谚语的谚语:“谚语是解决问题的快马”。“当真理迷失时,谚语会帮助你找到”。在加纳,运用谚语被称为“活的传统”。而在贾博人社会中,有人认为,“谚语及相关的名言是发挥中心作用的东西”。[②a]“在许多非洲社会中,谚语具有十分基本的功能,甚至可以说,任何一种类型的交流,都不可能在没有谚语的情况下进行”。[③a]有的学者认为谚语构成了非洲的“部落法”,因为它直接地阐述了非洲社会总的或部分的行为规范。[④a] 非洲的谚语十分丰富和发达。非洲有上千种语言,操每一种语言的群体都有各自的谚语。许多研究非洲谚语的专家对非洲谚语作了收集和整理。像布隆迪这样的小国,有记录的谚语就达3000多条。斯瓦希里族谚语至少有2000条。恩昆多族有3000多条,卢巴族和豪萨族各有2000条以上。有的学者估计非洲大陆约有100万条以上的谚语。[⑤a]由此不难看出非洲谚语的丰富和重要。非洲学者莫莫赫说:“我怀疑,今天或历史上的某一时刻,在其他地方是否存在像非洲人民那样醉心于谚语的民族,可能只有中国是例外。”[①b] 一 润饰语言的功能与谚语产生的途径 谚语是伴随着非洲各族人民的生产和生活而产生的源远流长的语言艺术,它与口头文学的其他形式密切相关。在一个个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中,五光十色的谚语往往能够增强语言的感染力和故事的生动性,为故事增色不少。在许多道德劝诫故事中,谚语常常作为主题句出现,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打开非洲民间故事集可以看出,许多故事的主题句,就是一则意味深长的谚语。例如,“嫉妒是灾难,它能给人带来不幸”、“谁损人利己,谁就会失去友谊”、“贪心无好报”、“狂言害怕事实”、“嘴巴有时是会割断脖子的”(指妄言会招致杀头之祸)、“事实比猜想更能说服人”、“贪图小便宜的人,终将会吃大亏”、“当金币堆到脖子上时,是会让人送命的”等等,这些主题句本身,就是很有概括力的谚语。从非洲民间故事叙述过程中生发出的一些警句,后来广为流传形成谚语的情况无疑也是非常普遍的。当然,到底是民间故事援引了谚语,还是谚语由民间故事而生,这此疆彼界人们或许难以很清楚地划分出来。从理论上的推论来看,一切有助于口述文学生成和发展的土壤,同时就为谚语的成长和发展提供了适当的条件,因为谚语作为口述文学的一个独特样式,原本就是被包容在口述文学之中的。并且,在许多例子中,谚语构成了各族口头文学中最丰富最有意义的部分。 谚语不仅出现在民间故事和其他口头文学中,而且更经常地出现在日常谈话中。人们通过使用谚语增加语言的说服力和生动性。在许多非洲社会中我们听到的谚语,不仅用来有意识地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而且也用于以一种被听众所仰慕和赞许的方式来润饰他们的言谈。对非洲口传文化进行过深入研究的学者R·芬尼根曾指出,伊比比奥人伶牙俐齿的荣誉很大程度上来自他们熟练地运用谚语,而一位祖鲁口头文学家随时和恰当地使用丰富的谚语尤其令人羡慕。在祖鲁族中,不知道本族谚语的人将难以应付一场委婉的谈话。在班巴拉人中,有人统计,在日常交谈中,每讲两三句话就会出现一则谚语。而阿坎人这样描述谚语的精妙:傻子听到谚语,谚语便自然告诉他谚语的含义。意为傻子也听得懂谚语;傻子听了谚语也会变聪明。阿坎族谚语则讲道,“对智者说谚语,不要说别的”。祖鲁人恩叶姆贝兹(Nyembezi)写道,谚语对非洲的生活和语言来说是基本的,“没有谚语的语言,就像是没有血肉的骨骼,没有灵魂的躯体”[②b]。德国学者西梅尔黑贝尔在谈到非洲谚语时,曾有过这样一段体验:“我初次同一位有身份的酋长询问谚语时,他回答说,‘不睡觉做不了梦’。意思是说,人们(比如他和我)不交谈是想不起谚语的——于是他已经把头一个谚语告诉了我。”[③b]这里,我们可否同样地说,谚语产生的途径之一是人们日常的交谈;谚语时常会在人际交往间语言的碰撞和摩擦中生发、繁衍出来。 谚语使交谈和口头文学作品增色,而谈话、文学作品又同时是谚语生成的途径。除了像上面提到的,生发于口头文学作品和日常交谈的场合外,也还存在着由具有权威的专家进行创作的情况。新的谚语可能是被某一专家构思、设计出来,尔后被社会所接受。恩叶姆贝兹指出,在祖鲁人社会中,尽管并没有专司创作谚语的人,但新的谚语仍然可以通过个人创作而流传开。比如,有许多祖鲁谚语首先由知名人士或国王的传话人、小丑等表述出来,然后被在场的人所接受,进而流传和普及开来。在斯瓦希里人中,只有诗人才可以创作谚语,他创作的新谚大都有节奏或韵脚。在约鲁巴等一些社会中,似乎谚语只能由年长者所创作,一些特定的谚语也仅限于长者使用,而年轻人或未施割礼的成年人不可使用。正如一位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样,“谚语的使用有一定之规”[①c]。在尼扬扎人中,谚语被作为一种显然是秘密的目的使用,那些秘密会盟的成员则是特别精于谚语中固有的隐晦性和可能性的群体。芒戈人中描述的情形在某些社会中有一定的典型意义:某些谚语广为人知,被所有的部族成员所使用,而另一些则十分高深,仅为专家所掌握。然而,正如研究非洲谚语的J·纳珀特先生所说的那样,这些情况属于“较为封闭的和极端的例子”。[②c]谚语的基本特点之一便是它的群众性。谚语是人民群众在生产、生活实践中所创造,流传在群众的口语之中,并历经同时代人和后人的反复加工、锤炼,最终被整个社会所接受。一般来说,个人创作和在小范围传授、使用的情况在非洲并不普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