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国际恐怖主义产生于19世纪70—80年代，得益于国家之间人员、信息、技术、观念等内容的广泛传播，现代恐怖主义从一开始就具有较高的国际化程度，并在特定的地区乃至世界各地形成恐怖主义浪潮。全球化进程的加速推进，更使得恐怖主义的国际化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尤其是冷战结束以来，两极格局的瓦解释放了原本被超级大国对抗压抑的民族、宗教等各种矛盾，这些矛盾被恐怖组织利用，使恐怖主义的国际化程度大大提高。发端于冷战后期、活跃至今的“基地”组织，曾经不可一世、眼下苟延残喘的“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均显示出非常高的国际化水平。它们不仅跨越国界和地区开展活动，而且在全球范围内招募人员，甚至还在遥远的地域进行自杀式恐怖袭击活动。概言之，在全球化时代，恐怖组织利用全球化进程提供的各种便利，建立起或紧密或松散的跨国联系，并急剧扩大其国际影响，从而推动了暴力的全球化进程。① 与此同时，国际恐怖主义又是一种逆全球化力量。与其他国际行为体不同，国际恐怖主义在利用和反映全球化进程的同时，很大程度上又是一种反全球化或致力于逆转全球化进程的力量。因为，无论是将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作为政治目标的恐怖主义，还是将原教旨主义思想作为意识形态的恐怖主义，都希望捍卫特定地域或信仰特定宗教的人群的权威或生活方式，而不是任由一种没有边界限制、没有可见主导权威的力量来左右他们所想象的政治共同体的政治进程，而后者恰好是全球化的基本要求和主要内容。全球化通常被认为由西方国家所主导，主要反映的是西方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再加上全球化进程的确带来了全球财富分配不公、不少地区或文化的价值观念和信仰体系遭到破坏等消极后果，致使全球化被恐怖主义视为邪恶的力量，必欲去之而后快。基于此，恐怖主义认为必须通过对西方或内部的异己力量展开攻击，以建立抵御全球化的堡垒(如民族国家)，或重建遭到破坏的信仰一政治共同体(如伊斯兰极端主义所说的“乌玛”)。②就此而言，国际恐怖主义类似于其他各种反全球化社会运动，尽管目标有异，但它们都出于全球化带来的负面效果，要求反对甚至逆转全球化进程。③因此，国际恐怖主义既是一股重要的逆全球化力量，还衍生出其他—系列逆全球化现象，如国家强化边界、国内政治极化、民粹主义蔓延、加强对国际移民的控制、阻碍难民的跨国流动，等等。 不论赋予全球化与逆全球化以什么样的价值，全球化与国际恐怖主义的关系都值得学术界进行更深入的思考。本文结合国际恐怖主义的发展过程，将国际恐怖主义视为一种逆全球化的力量，在此基础上尝试考察全球化是如何影响国际恐怖主义的发展演变及其特征的。为此，本文首先回顾国际恐怖主义的历次浪潮，进而分析全球化背景下恐怖主义发展的新特征，最后讨论全球化进程影响国际恐怖主义的具体机制。需要指出的是，本文讨论的主要是国际恐怖主义，而不是局限于特定国家内部的国内恐怖主义，故下文将直接使用恐怖主义的表述，因为全球化时代恐怖主义的高度国际化，使区分国内与国际恐怖主义的意义不大。 一、现代恐怖主义的四波发展浪潮 自19世纪70年代产生以来，现代恐怖主义就具有重要的国际化维度。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现代国际体系的形成，便利了国家之间的交往和联系，带来的一个客观后果就是追求相似政治或意识形态目标的同类恐怖活动往往会在不同国家出现，彼此之间相互联系和影响。不过，在全球化迅猛发展之前，现代恐怖主义的国际化程度是有限的。即便如此，考察恐怖主义历史上的模式演变仍至关重要，这是把握当前及未来恐怖主义发展趋势的基础。研究者们注意到，受特定时期国际体系结构的影响，国际恐怖主义活动不仅出现扩张与收缩等阶段性变化，而且不同阶段恐怖主义的演变还遵循特定的模式，显示出一定的周期性特征。这些特征其实是现代恐怖主义呈“浪潮”(waves)式发展的体现。④迄今，戴维·拉波波特提出的四波恐怖主义浪潮说流传最广、影响最大。他认为，自19世纪70年代以来，现代恐怖主义即显示出明显的跨国特征，国际社会经历了“无政府恐怖主义”(anarchists terrorism)、“反殖民恐怖主义”(anti-colonial terrorism)、“新左派恐怖主义”(new left terrorism)、“宗教恐怖主义”(religious terrorism)共四波发展浪潮，当前的恐怖主义即处于第四波“宗教恐怖主义”浪潮之中。⑤下文在参考拉波波特理论的基础上，对这四波恐怖主义浪潮的持续时间、波及地域、发展动力、攻击对象、攻击手法等问题进行简要讨论。 拉波波特认为，“无政府恐怖主义”最早于19世纪70年代出现在俄罗斯，随后扩散到欧洲、美洲以及部分亚洲国家，一直延续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第一波恐怖主义浪潮波及国家众多，主要包括俄罗斯、意大利、西班牙、法国、美国、塞尔维亚等国，其间比较典型的恐怖组织有俄罗斯的“人民意志”(Narodanay Volya)、塞尔维亚的“黑手社”(the Black Hand)等。⑥很大程度上，第一波恐怖主义浪潮是对帝国的专制统治及缓慢的民主化进程做出的反应，在意识形态上受到无政府主义文化观念的影响。它奉行法国无政府主义者保罗·布鲁斯(Paul Brousse)于1878年提出的口号——“以行动作为宣传”(propaganda by deed)，意在通过发起恐怖行动，激励更多的人参与暴力行动。⑦在无政府恐怖分子看来，恐怖是唤醒民众、摧毁现存秩序的最有效方式，而从事恐怖活动的人则是“斗士和英雄”。⑧除了思想观念变迁带来的影响，铁路网络的建设、新闻报纸的传播、炸药的广泛使用等技术层面的革新与普及，也在“无政府恐怖主义”的扩散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⑨就攻击方式而言，“无政府恐怖主义”主要采取暗杀政要的方式，其中比较知名的暗杀活动包括1881年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暗杀、1892年西班牙首相被意大利人刺杀等。⑩而1914年塞尔维亚青年加夫里洛·普林西普刺杀奥匈帝国皇位继承人斐迪南大公夫妇，则直接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资金方面，无政府恐怖主义分子主要通过抢劫银行来筹措，与该时期恐怖活动规模的有限性相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