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550(2017)05-0038-27 在一定程度上,特朗普政府对世界带来的冲击多于建设,这意味着一些重要规则会发生重大转变。在国内层面,美国国内贫富差距扩大,中产阶级受到侵蚀,族群问题凸显,美国人引以为豪的民主出现了问题。①美国国内出现的问题,必然引起社会和政治的重组。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甚至惊呼:“特朗普担任总统将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在那个时代,对世界各地生活在腐败威权政府统治之下的人们而言,美国就是民主的象征。”②在全球层面,特朗普政府正在调整美国外交战略,包括评估北约的地位和功能,强调反恐的重要性,提升中东地区在美国外交战略中的地位,调整中美关系和对朝政策等。 不难发现,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的战略思路逐渐清晰,其政策正在从不确定走向确定。在此背景下,有必要从宏观视野上审视美国的全球战略和地区战略,厘清美国外交政策的内在逻辑。回顾历史,美国要解决的外交议题往往相对稳定,因而其大战略在一定时期内有连贯性,外部环境的渐变和国内政治的更迭往往只会影响到战略手段的选择。因此,有必要跳出考察美国大选的思维藩篱,从冷战结束以来甚至是二战以来的历史视野,全面审视美国外交政策。 特朗普屡次打破常规,挑战既有政治秩序,表现出与以往历任美国总统截然不同的个人风格。鉴于此,有必要考察美国面临的外交议题,综合特朗普政府的行为模式,分析美国的亚太安全战略。如果审视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趋向,其意图简单明了:清除奥巴马政府的外交遗产,推动美国外交政策的全面转型。那么如何在长历史、宏观上看待特朗普政府的亚太安全战略?美国亚太安全战略将有什么转变?美国亚太安全战略未来将走向何方?深入思考这些问题,有利于我们理解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 二、帝国的战略困境 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如何维持首要地位成为大战略要解决的问题。对美国的战略精英而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曾经的敌人和潜在的对手俯首称臣,将美国创设的规则推行至全世界,维持世界秩序和平稳定,开启美国治下和平的伟业,乃是当仁不让的选择。然而,20余年过去了,美国的优势不升反降,其外交难题越来越多,甚至到特朗普时代后,二战以来的美国自由主义霸权秩序已经难以为继。③美国怎么了?从长历史来看,如同所有的帝国一样,美国陷入了一种权力难题,即美国作为霸权国必然要经受大国崛起的冲击和边缘力量的侵蚀,这导致美国始终要维持高昂的防务负担,经常面临过度扩张的风险,失衡也就成为美国恒久的战略困境。 (一)权力难题 美国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权力侵蚀。金骏远(Avery Goldstein)曾经指出,冷战之后美国在国际安全领域主要有两个威胁:其一是核扩散、“流氓国家”和国际恐怖主义的致命混合,其二则是以中国为代表的崛起大国挑战美国建立的国际秩序。④事实上,这一观察也指向了能够侵蚀美国霸权的两种主要力量。如果将第一种称为边缘力量,那么其抗争的方式与新兴大国截然不同,可以归纳为一条去权力、去规则的道路。 这类边缘力量的兴起以恐怖主义、“失败国家(failed state)”和核扩散等为代表。其中,核扩散存在技术门槛,谋求获得这一能力并不容易。相对而言,恐怖主义和失败国家可能是侵蚀美国霸权不容忽视的力量。事实上,早在冷战结束后,美国就已经把这些问题视为挑战其首要地位、侵蚀自由世界秩序的重要威胁。时任国务卿玛德琳·奥尔布赖特(Madeline Albright)就指出:“世界上存在着充满地区冲突和潜在冲突的灰色地带,这些地区不符合任何国家的安全框架,如果不能得到妥善处理,就会侵蚀自由的基础,对世界和平造成威胁。”⑤九一一事件验证了这种判断的合理性,然而,随后美国鲁莽地发动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犹如打开了潘多拉盒子,释放出更多持续抗争美国霸权的边缘力量。美国打击恐怖主义,事实上为自己制造了更多的敌人。 在全球层面,存在两个值得注意的趋向:其一,国家主权趋于弱化,产生恐怖主义的土壤在增多。国家主权作为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基本原则,也是支撑国际秩序的核心理念。目前这一原则正在弱化,这在中东地区尤为显著。主权弱化导致了轻武器、化学武器、生物武器和核武器材料的扩散,容易导致挑衅性的政府上台、滋生战争经济、培育恐怖主义等一系列问题。⑥这些问题都是霸权国维持全球治理时的难题,也必然耗费大量的战略资源。 其二,极端主义的组织创新。传统伊斯兰极端主义一般是思想上非常极端,但是组织形式较为落后。九一一事件以后,以“基地”组织为代表的“圣战”组织在战略、意识形态和组织结构上正在演化。“圣战”组织逐渐走上激进、极端和暴力恐怖主义道路是一个政治过程。⑦“伊斯兰国”兴起,意味着极端恐怖主义的组织形态有了新的变化。“伊斯兰国”在战争组织和社会管理方面都表现出极高的专业性,这值得引起注意。⑧ 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对美国霸权的侵蚀主要表现在抗争美国的军事存在和解构美国建立的地区秩序两种方式。一方面,九一一事件之后,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逐渐将矛头转向美国,对美国采取了敌视的态度。以“基地”组织为代表的吉哈德主义更是主张进行军事斗争,对美国进行“圣战”,意图将美国赶出伊斯兰地区。另一方面,在中亚、南亚、西亚和北非等地区,恐怖主义的恶化使得地区秩序日趋碎片化。在这一点上,尽管传统的恐怖主义威胁到国家主权和国际秩序,但是这种挑战往往影响有限。“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则改变了这一态势,它们在恐怖主义组织和伊斯兰群体中都是独特的,其目的更是挑战现行的主权原则和整个国际社会。⑨不难发现,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消耗了美国大量的战略资源,权力真空、恐怖主义、“颜色革命”等因素混合在一起,成为边缘力量成长、壮大的温床,又反过来侵蚀美国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