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上半年,武汉不仅是国共两党中央所在地,也是推进各类群众运动的中心,被誉为“赤都”,因此聚集了一大批中共党员。“七·一五”之后,国共合作全面破裂,武汉迅速出现白色恐怖,中共面临大批党员的疏散问题。事出紧急,如何疏散?武汉究竟有多少党员?流向何处?对这一过程,学界偶有涉及,但未曾深入探讨。①大革命的失败是对中共组织的考验,也是对党员革命意志的考验。当时中共处于幼年时期,组织系统不成熟,活动经费无保证,有组织地疏散党员谈何容易。本文拟通过梳理这一过程的细节,分析危机中中共的组织状态、疏散措施及其实施效果,认识中共早期斗争的艰难历程与组织运作机制。 一、共产国际的指示与鲍罗廷的态度 1927年春夏,上海、江浙、两广、四川、湖南等地连续发生国民党清党事件,尤其是“四·一二”大屠杀,反共信号明显,但共产国际依然试图维系国共合作。直到6月,武汉国民政府所依赖的军事将领对中共态度日益强硬,共产国际开始转变以往的妥协倾向,发来主张即刻发动土地革命的新指示。同时,国际与中共开始考虑国共分裂后的应对举措。6月22日与24日,周恩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中,提出在武昌、汉口设立秘密办公处,强调“应学习争斗技术”。②7月4日,陈独秀、毛泽东与蔡和森在中共中央常委扩大会议上,讨论了反动到来时如何保存农村革命力量问题。③7月8日,联共中央政治局召开紧急会议,明确指示中共“必须采取各种措施保存党。为此,在武汉地区还需要组织党的地下机关,并将受威胁最大的工作人员转入地下”④。这标志着联共正式提出疏散工作问题,并即刻通过共产国际传达给中共。7月13日,根据共产国际指示,中共中央发表宣言,提出退出国民政府但不退出国民党。7月15日,国民党中央随即做出分共决定,国共合作完全破裂。 即将奉调回国的共产国际代表鲍罗廷在武汉传达疏散指示时,提出了全面撤退的“散伙政策”。由于鲍罗廷长期代表国际指导国共合作,对中共影响较大,因此他的态度很容易引发党内混乱。据蔡和森回忆:“老鲍提议独秀、平山去莫斯科与国际讨论中国革命问题,秋白、和森赴海参崴办党校,新指定国焘、太雷、维汉、立三、恩来五人组织政治局兼常委。自此独秀不视事。不日秋白、立三赴九江,老鲍亦赴九江。常委又大掉换两湖工作同志,以为大反动到来,一切过去知名之人皆不应留在原地工作,如向忠发、项德隆等同志决定去俄,毛泽东等决定派赴四川等。因此许多活动分子认为是‘散伙政策’。同时常委决定,中央机关立迁九江而转上海,亦更增加同志之惶惑。”⑤鲍罗廷没有说明暂时的退却是为了保存革命实力,他也没有准确解释陈独秀下台与更换常委的原因,而只是机械地执行共产国际的指示。这里不排除鲍罗廷本人对中国革命前途的失望情绪。因此,党员们将初期疏散政策理解成“散伙政策”在情理之中,产生恐慌情绪也情有可原。 与此同时,中共中央的混乱状态也无法启动疏散工作。1928年中共六大时,周恩来指出早在1927年5月“五大”结束后中央工作已经杂乱无章:“五次大会后的中央,他的工作是很混乱的。各部都是独立起来,常务委员会从没有开好,中央本身工作也毫无头绪,尤切是汉口搬到武昌,完全成了一个‘满天飞’。中央与各省的联系,更为混乱。各地区完全由各地区自行处理,中央是没有指导的。广东方面,中央从没有管过,北方彭述之逗留各地,中央也不管,政治指导更说不到了。湖南虽相接甚近,也是调遣混乱,毫无指导的系统。四川、河南也没有联系,就是上海也无经常的指导。总之,中央与各省可以说完全表示断绝,除了武汉以外。后来到了武汉变叛的时候,鲍罗庭提议散火政策,一切负责,一个个东跑西溜,中央要搬到甚么地方,当时竟没有办法决定,有的说搬到九江,有的说搬到上海,可以说中国共产党中央到此完全破产了。”⑥ 在大革命失败的紧急关头,鲍罗廷的消极态度和生硬的处理方式本来就起到泄气作用,而中共中央常委会又不能发挥领导力,中央各部门自成体系,中央与地方组织联系松散,组织及思想状态混乱。因此周恩来认为那时中共中央“完全破产”决不是夸大之词。尽管该年11月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最近组织问题的重要任务议决案》,检讨了组织系统的问题,⑦但是,加强中央与各地党组织的联系不可能立刻就能见效。武汉党员的疏散需要地方党组织的配合,这在当时是很大的难题。 二、党内中坚力量与临时中央的担当 白色恐怖在各地蔓延,武汉形势岌岌可危。消极的疏散政策与中央混乱的工作状况,在今人看来,极有可能使中共就此解体。然而,经过大革命洗礼的一批党员已经成为中共的中坚力量,他们主张采取积极的应对举措。此前中共中央实行对国民党的让步政策,对工农运动的限制指示,已经引发不少党员的不满。他们与鲍罗廷的消极态度不同,认为尽管武汉分共后形势不利,但这也意味着不再受此前让步政策约束,得以放手发动革命。据蔡和森回忆,7月13日中共提出退出国民政府宣言后,“当时王荷波同志说:‘我们工人看了此宣言,虽然未扬眉,但觉吐了一口气——晦气’”⑧。这种在中共党内积压已久的抗争情绪,成为将消极的“散伙政策”转变为有序疏散的重要驱动力。在党内这股积极力量的推动下,临时中央也担当起自身的责任。7月中旬,中共临时中央决定由张国焘、周恩来、李维汉具体负责武汉的党员疏散工作。其中尤其周恩来肩负重任,不仅“所有同志们的疏散工作,多半由他经手”,⑨而且他在7月底亲赴江西主持武汉党员随军疏散事宜。